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1
冷,很冷。四肢传来锥骨的痛感,风刃从四面八方向她割来,毫不留情地要将她置于死地。触目所及俱是白茫茫的一片,她不记得在雪地里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她只知道不能停,停下来就会死。而她不想死。
脚下一空,像是有人瞬间攥住了喉咙,她拼命呼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坠落间身体撞到了岩石,爆出的血花让她的眼睛恢复了一点颜色,连冻僵的身体都察觉到痛楚。她觉得自己就要死了,流出的眼泪都是红色的,但是下一秒她却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有着淡淡冷香的怀抱。于是她终于闭上眼,安心地沉睡下去。
春深睁开眼,望着头顶的床帐发怔,她又做这个梦了。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她都会做这个梦,梦见这段过往,然后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与那个人相遇时的场景,连同最细微的瞬间。她舍不得遗忘哪怕一丁点的细枝末节,就像她舍不得这么多年相互陪伴的日日夜夜。
忽然门被敲开,一名身着浅紫衣衫的女子进来,掀开纱帐问道:“小祖宗可醒了?”
春深在床上打了个滚儿,耍赖道:“没呢。”
明秀轻轻一笑,把手上的衣裳放到床边,“起了吧小祖宗,今儿可是你的生辰呢。热水已经备好,赶紧沐浴更衣。”
过了今日,春深就满十六了。明秀给她换上一袭绯红的衣衫,挽了少女及笄的发式,还在额间画了一枚灼灼的桃花钿,真是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收拾妥当,明秀赶紧拉着春深往院儿里走,一边走还一边打量她,“咱家小姐真是不打扮则已,一打扮呀,让人魂儿都给丢了。”
春深摸着身上的缎子却是有些红了脸,她从未穿过这般好看的衣裳。平日里她要骑马练剑,静则窝在书阁里睡大觉,动则跑到后山爬树掏蛋,哪有个姑娘家的样子,更别说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裙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春深总觉得别扭,好像穿上这身衣裳就不会走路了似的,庄子里的人看见她都瞪大着眼,气得春深都想回房换身平时的装束来。无奈愣是被明秀给死死拉住,只能抱着一棵含苞欲放的桃树死不撒手,颇为微弱的,一遍又一遍地问明秀,“这样真的好看吗?他会喜欢吗?”
明秀便掰开她的指头一遍又一遍地回答:“好看好看特别好看,公子肯定特别喜欢。”
行至望风亭,春深远远地就看见那个坐在亭中的人。身着一袭月白长衫,眉眼舒朗,目似点漆。那人也看见了她,将手中的杯盏放下,唇边带笑。
春深微微低着头,想起明秀让她慢慢走,便将跨出去的步子收回来一些,双手相握放在身前,沿着蜿蜒的游廊姗姗而来。亭里的杜逢舟都看呆了,心想:这还是那个把人给按在地上揍的小祖宗吗?
眼看只剩最后几级台阶,明秀正欲出声提醒,就见春深一脚踩上了裙角,身子一歪便往台阶扑去。明秀默默地侧过脸,春深却只慌了一瞬,接着一手撑地,一个利落的翻身,完好无损地跃进了亭内。
杜逢舟拍手叫好,春深却是又气又窘,拎起裙摆恨不得立马撕了才好。见那人向她招手,便气鼓鼓地走过去,拿起桌上的糕点吃起来。那人递了盏茶过来,又屈起食指,将她嘴边的碎屑擦去。春深这才带着残余的一分火气,出声问道:“晏轻寒,我今天好不好看?”
晏轻寒听罢凝目片刻,好似开始认真打量起眼前的人来,看得春深颇不自在,脸也越来越红,半晌才听得他说:“好看。”
春深不由得松了肩,而后侧过头,翘起嘴角“哼”了一声。
杜逢舟则在一旁抿嘴笑道,“真是女大十八变,这么一打扮果然像个姑娘了。不枉我从前几年就在给你物色婆家,就怕你嫁不出去,赖着咱家公子一辈子。”惹得春深拿起桌上的果子一顿乱砸,要不是穿着裙子,春深定得追着他好一番打。
晏轻寒也不出声劝阻,含笑看她,等她气性儿撒尽了,才说道:“深儿,今年想要什么生辰礼?”
春深滴溜着眼睛,“想要什么都可以?”
晏轻寒道:“可以。”
春深立马笑得灿烂,“那我要天边星辰。”
晏轻寒挑了挑眉,抚着她额间的花钿,轻轻笑道:“可以。”
是夜,微风起。吹得春深惬意地眯起眼,然后有些迟疑,又有些忐忑地接过明秀手上的布带,蒙在眼睛上。
“晏轻寒要做什么啊?这么神秘。”
明秀轻轻笑了笑,“自己要的诺转眼就忘了?公子要带你摘星辰啊。”
春深撇了撇嘴,“我才不信。”
明秀便抿着嘴没说话。过了半晌,身边不再有声音,明秀不知何时已退了下去,春深心里忐忑更甚,轻轻叫了她一声,“明秀?秀姐!”
可是除了风声和竹叶摩挲的声响什么都不剩。春深登时慌了,一把扯下眼上遮障,陡然映入眼帘的,却是漫间灯火,和立身于阑珊之中,笑眼看着她的那个人。春深轻轻呵出一口气,被眼前的景色摄了心神,她怔怔地盯着晏轻寒,直到视线在不自觉间变得模糊。
晏轻寒来牵她的手,春深把手放进他的掌心,撇开脸低低哼了一声。晏轻寒捏了捏她的指尖,似是安抚,春深便也捏了捏他的指尖,龇牙撒娇。
竹林不大,但也不小,春深穿行期间,只觉亮如白昼。林子里挂满了灯笼,春深认出来上面都是晏轻寒画的小画,而那些个小人儿,无疑都是春深。
从六岁开始,睡着的春深、哭闹的春深、撒娇的春深、爬树的春深;到十六岁,骑马的春深、练剑的春深、低眉的春深、含笑的春深……许多许多个春深。
春深看着这一盏盏的灯笼,心中酸胀不已。没想到他予她的十年,点点滴滴他都记得。晏轻寒轻轻揽着她,对她说:“你要天边星辰,我给你。”
春深扑身向前紧紧抱住他,半晌低声道:“我还要你。”
晏轻寒听罢低低笑着,胸膛带起的颤动经由相触的肌肤一直传到春深的心里。她听见他说:“小东西这么贪心。”
春深紧了紧手臂,不满道:“我才不小。”
“当初捡到你的时候,你很小。”
“我都十六了!”
晏轻寒顺着她的长发,问道:“深儿想嫁人了?”
春深把脸埋进他的胸膛,声音嗡嗡,“想嫁你。”
晏轻寒无奈,“深儿你……”
春深却不由分说地踮起脚来要吻他,晏轻寒下意识侧过头,春深便吻在了他的脸上。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攒了好久的勇气一朝落空,春深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吻他了,只得泪眼蒙蒙地委屈道:“你拒绝我。”
晏轻寒摸了摸她的脸,叹道:“你还小。”
春深觉得非常伤心并且委屈,因为她觉得晏轻寒不喜欢她,并不是因为他们之间横跨的这九年。她上赶着喜欢他这么些年,他也躲了这么些年。也许他根本就不喜欢她,只是把她当做捡来的,需要疼爱的小宠物。春深这样想。
然后她就跑了。
2
晏轻寒看着桌上的纸笺没有说话,上面写着大大的四个字:后会无期。力透纸背,简直要将写字之人的怨气刻于纸表。
晏轻寒垂着眼,摩挲纸笺,问道:“何时走的?”
杜逢舟睨着晏轻寒的神色,答道:“寅时。公子,我派人去追小姐吧,脚程快一些应该能追上。”
这边,春深骑着赤雏出了亭山,一路上的思念、难过和委屈,在进入连阳城时,被没顶的热闹气息给掀得一干二净。原本还一步三回头地张望,没见着人来追她,还在山脚等了等。可等了两天都没等到人,春深一气之下就快马加鞭入了城。
连阳城隶属钦州,南邻焦海,北接攀岭。虽不是什么富庶之地,但好在地势险要,形为枢纽,南来北往要什么有什么,更别说在亭山待了十年的春深,走在街上瞧着什么都新鲜。只是逛了一会儿就有些意兴阑珊。
虽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但晏轻寒从小找给她玩的那些小玩意儿,早把她给惯坏了。什么琉璃灯连城盏、连南海的贝母珍珠,都被她用来打弹弓,街边摊贩上千篇一律的小零碎,哪能真的入了她的眼。
实在无趣得紧,春深便找了一家客栈要了间上房,吩咐小二给赤雏喂上好的马草,自己则作男子打扮,换了一身绣了白银丝线的黑衫,进了连阳城最大的一家赌坊。
春深常窝在书阁翻书,晏轻寒也不管她看了什么,只觉她看书的样子不似平常,甚是乖巧。谁曾想她竟能在那些浩瀚藏书里翻出了几本折子戏,有一卷写的正是《白面书生怒闯黑赌坊,英雄救美得良人》。
俊俏书生一把玉骨扇打得众人落花流水,救得一名被赌父卖身的美貌小娘子,小娘子盈盈一拜谢过公子,又道是“大恩难谢,唯有以身相许”,最终二人携手相去终成眷属,传为一段佳话。
彼时春深情窦初开,被戏折子里的郎情妾意所感染,于是对这赌坊存了一些旖旎心思,还曾闹着要下山,要去赌坊看书生救美,直到杜逢舟教了她一些“绝活儿”,这才被安抚下来。
而春深则凭着这手“绝活儿”,在赌坊里赚了个盆盈钵满。众人看她小小年纪赌技了得,只用一两银子便赢走了一千两,便纷纷跟在她身后下注。对面的庄家满头是汗,不一会儿就有人来到身边耳语,庄家点点头,对春深开口道:“这位小公子,小赌无趣,不如随小的去内里,玩一把大的,如何?”
春深听罢往椅子上一靠,抬眼问道:“怎么个大法?”
“既然是大的,自然得由‘大庄家’说了算。”庄家低着头似是恭敬,语气却是不容妥协。
春深嘴角弯了弯,一拍桌子,“走着。”
“且慢。”一股力量轻轻落在春深的肩上,却让她有些动弹不得,春深一愣,微微仰起头,瞧见了半张俊俏却陌生的脸。
只见那男子对庄家说:“两人对赌未免寡兴,加上在下一个如何?”
“这……”庄家看了看来人,有些面生。
男子朝身后伸手,立马有人备上五千两银票,男子便说:“这下,又如何?”
庄家这才点了点头,朝一旁的小厮使去眼色,将二人领往内阁。
内阁相当隐蔽,竟藏在一间房内。庄家打开暗门示意他们跟着,便躬身走了进去。春深一脸好奇,正欲走进,就被男子拦了下来,他看了身后跟着的侍从一眼,那名侍从便走到前面打头阵,春深跟随其后。
暗道甬长,每隔三丈便有一处火把,春深感觉他们一直在往下,伸手摸了摸石壁,果然是湿润的。亭山也有暗道,但要干燥得多,偶尔遇到特别热的夏年,春深便会整日整日地躲在里面,但晏轻寒每次都能轻易地将她找到。他不让春深夜间宿在这里,怕伤了风寒。
春深忽然就有些不开心,因为她想晏轻寒了,不知道晏轻寒会不会想她。
突然衣袖被人拉了拉,春深侧头一看,身后的那名男子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她的身边,只见他压着声音低低道:“姑娘,烦请听在下一言。这个赌场有问题,在下正派人着手调查,搭上姑娘实属无奈,等会儿不管发生什么,在下定会护姑娘周全,还请姑娘待会儿跟在我身边。”
宋衍一边说着,一边注意身边姑娘的神色,只道在她惊慌之下立马安抚,不要引起他人猜测,没想却没能看到意料中的反应。反而是春深听罢,一双杏眼瞬间变得澄亮,压低的声音里透出按捺不住的兴奋,“这么好玩儿?让我猜猜,难道是要英雄救美?!”
宋衍愣住,春深又道:“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是姑娘?”
宋衍心想:你从头到脚看起来都是姑娘。但嘴上还是嘱咐道:“进了前边儿的门,就是杀人的买卖了,我知姑娘胆识过人,但还是以自身为重,不然免不得家里人一顿伤心。万事有我们这些男子顶着,断不能伤了姑娘分毫。”
春深被这席话引了心神,不由得将这男子好生打量了一番。明秀说世间多得是嘴里抹蜜、背捅三刀的男子,但春深却觉得他这番话说得极为熨帖。当下抿了嘴角笑了笑,轻轻“嗯”了一声,打定主意待会儿只看戏,不惹事。
众人进了一扇石门,石门里面颇为宽阔,而大间又套着小间,春深往里走着,也估摸不清这里到底有多大。其间还有众多小工穿行其中,搬着东西运来运去,甚为忙碌。宋衍打量着一切,又看见侍从朝他微一点头,心下便有了计较。
庄家将他们引到一张赌桌前,便躬身退下。春深玩着面前的骰子,朝面前的中年男子问道:“你就是大庄家?”
男子颔首,“正是。”
春深便问:“赌什么?”
男子不答,却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姑娘,我不会赌。”
春深有些郁闷,为什么谁都能看出自己女扮男装,当下不悦道:“不会赌让本姑娘来做什么?!”
男子听罢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当然是要姑娘的一只手了。不想秦某今日得以大开眼界,竟能亲眼瞧见江湖失传多年的鬼影手,一招偷天换日倒是遮了庄家的眼。姑娘既然敢在我的赌坊出老千,那么想必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春深心道:这是碰到懂行的人了,但面上丝毫不见慌乱。所谓江湖事,江湖了。春深大方地将一只手放在桌上,看了宋衍一眼,又翘起嘴角朝大庄家挑衅道:“本姑娘长这么大,还真没怕过,不就是一只手么,砍呗。”
这边春深颇为豪爽地让出一只手,那边宋衍简直要对这位姑娘的胆量服得以头抢地。春深颇为无辜地看着宋衍,仿佛在说“是你说会护我周全的”。
宋衍无奈地笑了笑,抽出腰间软剑,三两招就将扑过来的人打趴在地。春深看出他使的是海潮剑法,一招一式,如浪来,如潮去,由他使出来甚是潇洒好看。
大庄家看着满地的人,赶紧又叫了一队私卫过来。宋衍看着这些人却问了一句风马不相及的话,他说:“大庄家可是京城人士?”
大庄家黑着脸没有回答,宋衍却笑了,“要我说啊,秦主簿不是京城人,却胜似京城人。在下说得可对?”
大庄家闻言眯了眯眼,紧握着扶手的手指就要做出某种动作,他问道:“公子何人?”
宋衍收了剑,在春深身边坐下,对大庄家说:“二月前,京城流进一批银票,不出半日就从各种渠道散去,顷刻间,五千万两不知踪迹。等再过了半月有余,几乎每家大户手里都有几张从外面流进来的银票,上面印着皇家的监章,可惜,竟都是伪造。”
宋衍问道:“不知大庄家可知道这事?”
大庄家额头冒汗,“连阳离京甚远,未……未曾听过。”
宋衍点了点头,从侍从手里接过一块板子,大庄家的脸色立马就变了。宋衍将那块板子推到大庄家面前,“可认得这个?”
见他招了个人耳语,宋衍便道:“不用派人去查看了,这就是你的那块母板。连阳王家的秦主簿。”
大庄家大惊,颤声道:“你,你到底是谁?!来人!将他给我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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