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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美艳作品远去的牧歌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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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牧歌

钟美艳(裕固族)

初春,赛罕塔拉刚刚有了一丝丝的暖意,远处的山,一眼望去除了一冬天一成不变的黑色以外,好像隐隐约约还有了一些缥缈的绿色。

风依旧是寒冷的,柏油马路上一截一截的拐弯背阳处,冬天残留的积雪依然还没有融化,这让那些来来往往的司机师傅们远远的看到这些拐弯处的冰雪时,就一下子要换档慢慢行驶了。

一辆红色的越野车也行驶在这条路上,和其它司机一样慢慢地经过那两个拐弯有雪的地方后,就一下子快速飞驰了起来,不到一会儿便拐进了一条沟里,这沟的路口立着一个蓝底白字的路牌,上面大大的写着“哈尔尕娜沟”几个字!

红色的越野车拐进沟里后,一下子就看见不远处一些星星落落的房屋,这是一个小村落的集中定居点。红色越野车慢悠悠的行驶着,村口商店门上有三三两两的人在走动着,有提着篮子买菜的、有闲的无聊趴在台球案子上捣台球的。

那辆车缓缓地开到了村里的小广场门口。车里先是下了两个人;两个很时髦的年轻女人。黑色的小裙子底下,蹬着一双有细长鞋跟的红裹膝长靴,白皙的脸上除了红红的口红颜色外,还扣着一副黑色的大墨镜。那两个女人刚下了车就好像被迎面而来的一股冷风打了个冷颤,她们下意识地用手遮住这高原刺眼的阳光,四处打量了一番,很快就又钻进了车里。

几个老人正在村里的小广场门口的长条凳子晒着太阳。

紧接着从车上下来一位年轻的男子,这名男子一下车就上前鞠着腰跟那几个晒太阳的老人一一握了手。

这个年轻的男人穿一身黑色皮衣,脚上的皮鞋擦的很亮。那几个趴在桌球案子上捣球的年轻人一下子就被眼前帅气洒脱的男子吸引住了,纷纷扔了球杆围了过来。他们很快就认出了这个年轻的小伙子是他们村禁牧后外出做生意的岗克尔。

他们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岗克尔,看着岗克尔身旁那辆熠熠发光牌子很亮的车子。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儿时和他们在一起玩耍的爱流鼻涕的伙伴,长大后又一起放羊骑马,成家立业的同龄人,却在短短几年内在城里混出了些名堂。

人群中间就有人开始笑眯眯的开起让人难以接受的玩笑,其中有一个小伙用自己沾满泥巴的鞋踩了踩岗克尔那发亮的皮鞋,甚至还有人故意用手揉了揉岗克尔整齐油亮的发型,岗克尔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脸上一直保持着很淡定的笑容,他很有耐心等那几个小伙子尽情的在自己身上“蹂躏”完之后,就弯腰伸手从半开着的车窗里取出了一条高级香烟,并迅速拆开烟盒后分给那几个年轻人了,车里的两个红嘴唇女人看着这一切,悄悄捂住嘴笑了起来。

笑声一下子吸引了这几个年轻人的注意力,他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进了车里。其中一个小伙子看了一眼车里这两个打扮得很漂亮的女人后就立刻把嘴巴贴到岗克尔耳朵边问道,岗克尔,这是哪里飞来的两只红嘴雀娃呀?岗克尔听完这诙谐的问话后,就立刻笑着回答到,

这是两个城里的雀娃,没来过山里,这次“飞”来玩玩!

大家听完这一问一答后,都哈哈大笑起来。

其实岗克尔这次专程是来接父母去县城住的,顺便参加一下村里的祭鄂博仪式。自从村里禁牧后,一部分人早已搬进县城的楼房里了,村里只剩下一些不愿离开牧场的老人,以及少部分喜欢在沟里四处溜达的年轻人。

哈尔尕娜沟处在一个四面环山的热窝地方,每年冬天山上的雪压得很厚,等一到春天,冰雪融化得早,一条小溪纵贯整个山沟。所以每年春天这里的青草都要比别的地方长得早一点。

今天的哈尔尕娜沟就是一个阳春白雪,青草吐翠的日子。

梅花正准备四处走走,一低头就看见脚底下伸长脖子争先恐后的小草芽。这让梅花的心里一下子就有了几分喜悦。

她抬头看见村东口的拐弯处陆续驶来了好几辆车。一瞬间,那些车就开到了自己眼皮子底下。

车上陆陆续续下来了好多人,年轻人先下的车,然后搀扶着老人们下车。他们都穿着鲜艳靓丽的民族袍子,老人们一下车眼睛就四处观望着,嘴里像是念经般地念叨着这久违的牧场的空气、草地、还有远处的雪山。然后各自找了一块草皮释然坐了下去。他们用手拍拍地上那些嫰绿的草芽,张开嘴呼吸着这大山里的新鲜空气,脸上满是喜悦和满足。

梅花看着这些老人回到牧场后各种唏嘘不己的感慨,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淡淡的忧愁来……

煨桑仪式有条不紊的在村西头的白塔前举行了起来。

不到一会儿时间,白塔前升起一股浓浓的桑烟,空气里开始氤氲着青稞、酥油柏枝等各种浓郁的香味。人们开始围着白塔转了起来,老人们手中的嘛呢珠子不停的转了起来。等人们最后都一一对着白塔磕完头时,煨桑仪式才算是彻底完成了。

人们便开始围坐在白塔下面一大块草甸上,中间摆上了各种食物,有人从车里提来了好几暖壶热奶茶,人们一边喝茶、吃东西,一边聊着今年的天气,牧场等一大堆貌似和他们有关系和没关系的话题。

就像以前没禁牧的时候,村里人有点时间总会聚在一起聊天,他们随随便便坐在门前的草坪上,聊着一些有意思的话题。他们在一起开着玩笑,唱着一首首古老的歌谣,那声音又高又尖,好像要把天边的白云也要震下来。

今天他们也像往常一样肆意的坐在这片草原上,也像前几年一样,讨论那些关于牛和羊、关于草场的各种问题,虽然这些问题对他们来说转眼己变成了无关紧要的问题。

人群有人开始喝酒了,有人低着嗓音唱起了古老的歌曲,曲调中弥漫着一种悠悠的哀愁,老人们手中的嘛呢珠子转的也好像越来越慢了……

不到一会儿时间,人群中就有人好像喝醉了,梅花用眼晴飞快地扫了一下,一眼就瞅见了人群中自己的弟弟阿穆尔也喝了酒,眼睛红红的,耷拉着脑袋坐在人群中。

梅花心里一沉,几步就走到阿穆尔面前,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角说道,差不多就回去吧。没事,姐姐,我再坐一会。阿穆尔低着头应了一句。

梅花看阿穆尔丝毫没有走的意思,便低着声嘟囊了一句,那你少喝点!

人群中喧嚣声越来越大了,有人伸出五指,大声比划着划着拳,有人唱着歌,还有人打开了手机里的音乐,便要伸展胳膊跳起舞来……

我的黑色的马驹,你奔向了草原;

我的黑色的马驹,我要为你剪一个漂亮的马鬃……

一个高吭的声音突然就从这众多声音中脱颖而出。

人群一下子好像都被这又尖又高的声音吸引了,他们都愣了一下,

然后都有了快速的反应,全群老老少少都跟着唱了起来……

梅花也跟着唱了起来,她一边唱一边用余光在人群中暗暗观察着弟弟。弟弟阿穆尔也跟着唱了起来,唱着唱着就抬起了头,还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尽显声竭力尽……

我的黑马驹,你是否走到了天边;

我的黑马驹,你会不会回头望一望呀……

梅花看阿穆尔是愈唱愈动情了,他大声吼着,脸上的表情尽显痛苦,最后竟跪在了地上,抱着身边的一个老人,嚎啕大哭起来……

看着人群中痛哭流涕的阿穆尔,梅花赶紧走到了他的身边。她扶起了坐在地上的阿穆尔,有人帮梅花在旁边的草滩上铺了一块毯子,阿穆尔躺在毯子上,卧曲着身体,肩膀不停地在抽动。看着躺在草滩上的弟弟一时半会儿还不能从痛苦的哭泣中完全脱离出来,梅花愁苦的思绪也再次涌上心头。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心目中那个一直就勇敢,能干的弟弟怎么就变成一个爱哭的人呢?

弟弟阿穆尔自从初中毕业后,就一直跟着自己在草原上放牧。从小就在草原上摸爬滚打长大玩耍的孩子,生活造就了他在牧场上干活的一把好手,十五六岁时就可以剪羊毛、剪牛毛,骑马,打撒绳。每样活都干得细致漂亮,十九二十岁时,己长得帅气凌人的弟弟阿穆尔,骑着自家那匹威风凛凛的大青马去县城里赛马了,回来时就捧了一个大奖状。

接下来一个英勇勤劳的年轻牧人正在努力构思自己后半生的宏伟蓝图时,哈尔尕娜沟却禁牧了!弟弟的一切都从失去那片草原开始失去了,牛、羊、以及经常在草原骑马驰骋的时刻。他一下子从一个有本事的男子汉变成哭哭啼啼的孩子,这可把姐姐梅花苦恼坏了。

弟弟每次这样哭泣,梅花心里也很难受,她只有让自己的丈夫巴特尔好好劝劝弟弟,可巴特尔每次刚劝几句就不耐烦了,嘴巴里不由自主得冒出,你真是个窝囊废,你是男人身子女人心吧这样的话来。

正当梅花的思绪还在任意飘荡时,一阵冷风不知从那里带着一股尘土刮向了围坐在一起的人群,这让人群中有些体力不支的老人明显感觉到一丝寒冷。他们中间有几个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嘴里大声喊着自家孩子的名字。那几个因为开车而喝不了酒的年轻人,早己按耐不住想回家的心,赶紧上前搀扶着各自的老人,收拾各自的东西。

梅花也站了起来,她低头看了看旁边刚刚在抽搐哭泣中睡去的阿穆尔,伸出手轻轻地摇了起来……

当太阳光照在阿穆尔的床上时,己经是第二天中午的十一点了,梅花看着锅里嗞嗞冒着香味的菜,从厨房门口朝阿穆尔的卧室喊着他起床吃饭。听见对面有打哈欠的声音,就转过身炒起锅中的菜,不由自主脑中又浮现出阿穆尔昨天痛哭流涕的样子,她禁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梅花清楚地记得几年前的那个日子,村干部给大家传达了上面要禁牧的红头文件后,村民们便陆陆续续卖完了各自的牲畜。

阿穆尔是村里最后一个卖完牲畜的人,当梅花和弟弟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草原,心里突然感觉以前那个羊叫马欢,充满欢腾场面的地方一下子变得没有生机、死寂一片了。她记得阿穆尔是骑着大青马用衣角一路抺着眼泪离开草原的。大青马第二天也被送到了远方亲戚家的草场上了。

离开生他养他的草原,拋下这么多年在草原上操练的一身本领,梅花心里很是担忧弟弟以后的路怎么走!

但弟弟骨子里又是一个勤奋的人,他不像村里的有些年轻人,拿着禁牧款天天混日子。这几年弟弟还是出去干了好几种工作,可每次不是有人嫌他文凭不行,就是嫌他没有一技之长,都干不了长久。

梅花怎么都没想到,弟弟阿穆尔最后还瞒着她去了工地。当梅花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一切后就执意把他领回了家,回来一看阿穆尔手上的那些血泡,梅花心疼的快要哭了……

一股浓浓的菜香味让梅花从回忆中醒悟过来,她麻利地把菜盛到碟子里,往锅里倒了点水准备下面。

阿穆尔起床洗脸时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红肿的眼睛,昨天发生的一幕幕此时又如此清晰地在脑中重现,他有点懊恼,为什么一喝点酒就这样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呢!

就在阿穆尔呆在家里百般无聊的时候,家里来了位叫李明的小伙子,他是阿穆尔儿时的玩伴,李明家是很多年前从外地遣回来的,后来就在阿穆尔他们村安家落户了。

李明长大后就开起了大卡车,在牧区贩个牛贩个羊,拉点货什么的。

今天他从别人口中听说阿穆尔正好在家里没事干,就想让阿穆尔帮他去省城拉车货。

正在无聊中的阿穆尔得知李明的来意后就十分爽快的答应了。两趟跑下来,李明和阿穆尔干得很是起色,后来在两个人的提议下,阿穆尔拿出了些自己的禁牧款,准备和李明一起干。

李明和阿穆尔是经过一番周密的商量的,他们觉得这两年城里人特别喜欢山里的蘑菇,上次李明就在城里认识了一个专门收蘑菇的王老板。说只要能把好蘑菇拉出来,有多少他都要。

阿穆尔和李明商量来商量去怎么也觉得贩蘑菇还是比较挣钱。于是两人开着车驶进了草原,在各个牧业居民点奔波了三四天,也终于收购了满满一车干蘑菇。

回县城的路上他们有点兴奋,他们在车里眉飞色舞的聊着这一车蘑菇的利润,因为他们感觉这次收购的蘑菇都是比较上档次的好货,无论是从品相到味道,拉到省城肯定能买个好价钱。

当晚在县城吃了饭后,就连夜往省城赶。可阿穆尔和李明做梦都没有想到,当他们满怀希望地把这车蘑菇送到王老板那里时,王老板一看面前这一车大麻袋蘑菇时,就连声摇着头说,错了!错了!阿穆尔和李明用疑惑地眼光看着王老板,当按王老板要求卸下了一袋蘑菇打开一看时,顿时傻眼了。原来他们收的都是干蘑菇,装在大麻袋里后,直接扔在车里,又经过一路颠簸,原来好好的蘑菇都成蘑菇碎了……

回去的路上,经常在生意场上赔赚的李明看着有点垂头丧气的阿穆尔就笑着说道,别丧气!兄弟,买卖这东西有赔也有赚,不行我们再拉一车,包装搞好一点,我们怎么也得赚!阿穆尔看着李明笑了笑说,没事的,没事的。嘴上虽然这样说,但阿穆尔心里还是真为那一沓子打了水漂的钱心疼,再说这一车就把草原上牧民们的蘑菇差不多都收购完了,再收也得到明年。

阿穆尔心里正想这事呢,李明一边开着车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沓子钞票一把塞到阿穆尔怀里,嘴上说道,哎,这次怨我呀。兄弟,你把这钱拿上,这样我心里也好受些。

没想到阿穆尔连想都没想一把就把那沓子钞票塞进了李明的怀中。李哥,别这样,咱俩还需要这样吗!看着阿穆尔说话一脸严肃的样子,李明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回到家中的那一刻,阿穆尔感觉心里整个儿空落落的……

躺在床上,阿穆尔心里想起以前放牧的生活。骑着心爱的大青马驰骋在美丽的草原上,多么自由,多么惬意啊!那时候的心好比是苍穹中飞翔的一只雄鹰,想飞多高就多高啊!

阿穆尔难以忘怀的还是自己在春寒料峭的日子里,在风雪中目睹一只只羔羊落地的虚弱,和母羊疼爱羊羔时发出的“咩咩”声中度过的一个个劳累并喜悦的日子,现在想象那是多么充实的生活啊!他还突然想到白天有人给姐夫打电话要找一个放羊的人的事。

阿穆尔想了一晚上,他有点激动的睡不着了……

第二天一早,阿穆尔告诉姐姐姐夫自己要去给别人放羊了。

姐姐看着阿穆尔满脸兴奋的有点发红的脸,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心里暗自责怪自己当年没有让阿穆尔多读几年书。她知道阿穆尔骨子里是一个一旦做出决定,不会轻易放弃的人。她只能默默地收拾着弟弟出门的行李……

阿穆尔终于骑上自己的大青马出门了。马上驮着行李和食物,走走停停,两天后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那家主人下午就把阿穆尔送到了牧场上,然后自己就下山了。

就这样,阿穆尔又正式开始过起了放牧的生活。虽然这次是给别人放牧,可眼前的日子和以前的生活是多么相似呀。阿穆尔每天清晨踏着朝露出门,傍晚陪着夕阳回家。放牧途中偶尔会看见成群的石羊踏着石砾惊慌而逃,也会看见几只小鹿从眼前蹦跃而过。这些熟悉的场景以前自己是会经常碰到的,可时隔几年后再一次遇见这些,阿穆尔还是感到心底里冒出一股浓浓的喜悦和满足……

从喧嚣的城市一下子回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阿穆尔还是感觉很舒心,每天看着这辽阔的大草原,每天都和吃得膘厚肚圆的爱马并肩出入,阿穆尔感觉自己飘浮着的心一下子平静了许多。

傍晚回到帐房,帐房上袅袅炊烟融入空中,大青马悠闲地在帐房不远处吃着草,四处除了一两声羊叫声外,寂寥的夜空没有一点声音。阿穆尔突然想起自己上山半个月没有说过一句话,他张大嘴活动了一下自己麻木己久的下巴。

这天,阿穆尔照常骑着马去放牧。当他骑着马把羊群收拢了一遍后,就跳下马从兜里摸出一把梳子来,正准备梳一下大青马长长的马鬃,突然发现羊群好像受到了惊扰,在向一个方向涌了过去。阿穆尔连忙站了起来,打了两声响亮的口哨,羊群这才慢慢安定了下来,阿穆尔仔细一看原来自家的羊群中走着一个人。

阿穆尔心想自己来到这个地方半个月了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人,今天这天也是阴沉沉的,突然天地间冒出这么一个人影子?阿穆尔一想到这儿就感觉后背发凉。正当阿穆尔思量着要不要大声喝斥一下这个像鬼一样的影子时,那个影子却远远地发出了声音,你是放羊的?这一句话软溜溜的飘进了阿穆尔的耳朵里,阿穆尔一下子就放下心来了,大声应道是啊!等自己拉着马和那人会合到了一起后,仔细一看,才看清对方是个个子不髙留着胡须的中年男人,背上背个鼓鼓囊囊的白色编织袋,腰里别着个铁铣似的小药铲子,满脸疲惫。

阿穆尔和这个人聊了几句,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外省人,因为家在两省交界的地方,便来这边挖挖药材。这时天边一大块黑云翻涌而来,看样子一场过雨马上就要到来了,阿穆尔赶紧骑上了马把羊群打了一下方向,就领着那个自称名叫马木磊的人回家了。

一路上这个马木磊目不转睛地盯着阿穆尔的大青马看,嘴里直夸阿穆尔的大青马漂亮。阿穆尔禁不住面前这个人的一顿夸奖,就把大青马以前曾经得过奖的事也向他抖搂了一下,那个马木磊听到这些,更加羡慕得不行了。

回到帐房时,天气己经下起了雨。阿穆尔很利索地生起了羊粪炉子,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望着帐房外马木磊嘴里嘟嚷道,这鬼天气,又开始下了,唉,回不去就别回了,反正也有地方睡。阿穆尔边说边用手指了帐房角落里的另一张床。马木磊一看阿穆尔给他一张床睡,一下子高兴地连声说谢谢。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马木磊就起床走了,走时说他还回来看阿穆尔的,还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

几天之后,那个马木磊真就又出现在阿穆尔面前,背上还是背个蛇皮袋子,不过里面装的不是药材,而是各种蔬菜瓜果。马木磊说这些都是自己家种的,让阿穆尔尝尝。他把瓜果蔬菜倒在帐房中间,最后又小心翼翼的从蛇皮袋的最底层掏出了两瓶白酒。

草原上的夜晚降临了,羊粪炉子开始吐着腥红的舌头,炉台子上放着两瓶酒一瓶己经喝完了,阿穆尔的脸上已经有了明显的醉意。马木磊伸出手又要打第二瓶了,阿穆尔瞪着眼喊道,差不多了吧,我喝不了!马木磊执意地推开了阿穆尔伸出来的双手,“吱”一声开了酒瓶,酒香再次充斥了这个帐房。阿穆尔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醉卧在床上,睡梦中梦见了姐姐,还仿佛梦见自己心爱的青马在嘶鸣……

天亮时,强烈的头疼和口渴让阿穆尔从睡梦中醒来,他睁开眼发现帐房里空荡荡的。

马木磊?阿穆尔叫了一声,却没人回应。才发现帐房拐角床上的被子叠得和昨天一样整整齐齐的,丝毫没有人睡过觉的痕迹。

阿穆尔站了起来,趔趔趄趄走到水桶边,舀了一大勺水,冰凉的液体顺着干涸的喉咙刺激着他麻木的大脑,阿穆尔突然想起自己平时也就半斤的量,昨晚怎么就被马木磊灌了那么多。

马木磊,马木磊!阿穆尔对这寂静的帐房有点急恼地喊了起来,可回答他的好像只有帐房外雀跃的小鸟的啾啾声,阿穆尔几步跺到帐房外,又一次连喊两声,可帐房外一片死寂,只有羊圈的羊儿们一两声“咩咩”声。阿穆尔有点灰心地向羊圈走去,就在同时,他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他迟疑的转过身去看帐房的下面,昨晚拴大青马的地方……

大青马真的不见了,阿穆尔感觉自己的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来,他不由自主的四处张望,可除了空旷的原野之外,丝亳没有大青马的任何踪迹。

阿穆尔看着地上一个又一个马蹄印,懊恼的恨不得抽自己大嘴巴,他恨自己为什么要轻信这来路不明的人,他恨自己为什么要贪杯喝那么多的酒……

正当阿穆尔痛苦不己的时候,远处山下传来了摩托声,阿穆尔有点泪眼朦胧的向山下望去,一辆摩托车很费劲地向山上驶来。阿穆尔擦了擦眼角的泪花,他现在实在没有心情管这些了。他坐在那儿一动也不想动了。

摩托车吼着粗重的声音,终于到达了山顶。梅花从远处就看见这孤零零的帐房,还看见帐房前好像有一个一动不动的身影,等到摩托车快到跟前时,才看清那个远处看去一动不动的身影,原来是弟弟阿穆尔有气无力的坐在帐房前,耷拉着脑袋……

梅花心里直犯嘀咕,阿穆尔是病了吗?阿穆尔,你怎么了?梅花是快要哭了,她正想骂自己的丈夫巴特尔,没有早一点带她来看看阿穆尔,可无奈摩托车一路的机器声再加这呼呼的风声,梅花这会就是骂破天了,巴特尔未必能听得见一句,梅花心里是又着急又生气……

阿穆尔做梦也没有想到此刻尚在远方的姐姐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在这个心里十分自责的时刻,这个刚刚被小偷偷牵了自己的大青马的时刻,看着姐姐姐夫像神一样从天而降到自己的面前,阿穆尔觉得自己的眼泪像是被打开的水闸一样,哗哗的流了下来……

原来姐姐自从阿穆尔走后就日夜担心,当她从别人那里打听到阿穆尔放羊的地方方圆几里都没人时,就愈加发愁。尤其家中吃顿羊肉或者别的什么好饭时,就动不动偷偷得流起了眼泪……

这一天,巴特尔又看见梅花在偷偷的流眼泪,就好声好语劝起了梅花,梅花一听丈夫巴特尔的劝说,眼泪更是像草原上的泉水一样流个不停了。她边哭边说弟弟因为小时候就没有了父母,是个可怜的孩子,现在又出去给别人放羊,一个人饱一顿饥一顿的……。这女人一诉起苦来,巴特尔那能受得住呢,就立即嚷嚷道,别哭了,赶快收拾,收拾好我带你去看阿穆尔。梅花一听丈夫要带她去看弟弟,就禁不住破涕为笑了,嘴里咕嘟着,你不会早一点带我去看,我何苦每天掉眼泪呢。

就这样梅花夫妇经过一天的颠簸终于来到阿穆尔身边,可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单纯老实的阿穆尔被坏人骗走了心爱的大青马。

失魂落魄的阿穆尔最终还是被姐姐姐夫带回了家……

回到家后阿穆尔的心情一直像天边黑云一样低沉着,他每晚都会梦见大青马在耳边嘶鸣着,甚至有一次梦见大青马被套在笨重的马车上,一个马车手狠狠地用皮鞭在马屁股上抽着,马屁股上立刻渗出血渍。阿穆尔大汗淋漓地从恶梦中醒来了……

村里人都开始在背后悄悄地议论着阿穆尔得什么病了,要不几天时间怎么就会如此消瘦。只有梅花心里明白,自从大青马丟后,阿穆尔每天总是茶不思饭不想,整夜失眠,日子一天天就这样在愁绪中度过。

每年草原上的羊毛剪完后的一段时间。李明还是会开着那辆装有羊架子的大卡车在草原上四处游荡,虽然这几年因为有些地方禁牧,羊羔会少一些,但这依然阻挡不了他去别的地方收羊羔。等收够一车羊羔时,就直接去外省了,因为他早就听说今年外省的羊羔肉价格比本省的还要好些呢。

这天,李明又装了一车羊羔去外省了,一路上李明一边开着车一边和装羊卸车的两个本村小伙子一顿猛聊,凡是在家乡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都被他们在嘴巴里过了一番,不到一会儿,李明和他的俩个伙伴都顿觉得口干舌躁的,车里有整扎的矿泉水,一阵肆意的狂饮后,李明他们三个才发现,他们己经快到x市了。大城市里的红灯绿灯左拐右拐的繁繁琐琐的路一下子让李明精神集中了起来,不再说话也不再喝水,两个伙伴一看李明的严肃劲也不再说话了,眼睛只盯着车前方。在一番停停走走七拐八拐的路程之后,大卡车终于开进了一个大门,进去后是一条长长的街道,两面全是牛羊马等各种牲畜。各种牲畜交易在这条街上正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李明的车缓缓向前行驶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刚停了下来,便有几个戴白帽帽的人围了上来,在一番讨价还价的舌战后,李明终于算是定下价来,他把车开进那个卖家的大库房后,两个伙伴就下车迅速开始卸车了。李明没有急着下车,而是在车里伸了一大懒腰,喝了几口水,才慢悠悠地从车上下来。他走出库房眼睛便四处扫视,目光最终落在远处的一间公共厕所上。他迈着有点懒散的步伐向前走去,就在他刚要踏入厕所准备淋漓尽致的释放一下的时候,一抬头看见厕所不远处拴着一匹大青马。

这马,怎么这么眼熟?李明心里嘀咕了一下,但他还是被一阵阵尿急赶进了厕所,他急匆匆的办完了事,提溜着裤子,边走边列着腰带走到了能看到那匹马的地方,

真是有点像啊!这毛色、体格。李明一边走一边列好了腰带,他走到了那匹马的跟前,放眼仔细看了一下,这一看,李明禁不住要喊出声了,真他妈的,这也太像了!

他以前到草原上就特别喜欢骑阿穆尔的那匹马,虽然这一两年不骑了,但阿穆尔的那匹马己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中了。这拖到地下的长马尾,还有这同样长长的马鬃,虽然这马鬃一眼看上去乱七八槽的,一看就是长时间没有打理。看到这儿,李明脑中突然跳出了一副场景,他和阿穆尔骑着一模一样的一对青马,喜悦和骄傲写满了高高骑在马上的他们的脸上,周围围满了人,正用羨慕的表情仰着头看着他们俩……

正在李明发呆幻想的时候,两个伙伴也卸完车走进了厕所,办完事出来一看李明站在那儿发呆,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赶快用手摇了摇李明,李明头也不回,眼晴只盯着那匹马,嘴里弱弱地说了一句,你们看阿穆尔的马。

那两个伙伴也被眼前这匹青马给吸引住了,禁不住惊叹起来,真像啊!真像。另一个悄悄在李明耳边嘀咕道,该不是阿穆尔的马被偷了吧?

胡说!他的马在他亲戚家养着呢!另一个伙伴立即反驳了这个不可相信的实事。

李明听着两个伙伴的争吵后,慢溜溜的从嘴里蹦出来了几个字,我想买这匹青马。

你疯了吧!你一个东奔西跑的买卖人拉它干吗?李明的话刚说出来,就被其中一个伙伴遭到反驳。另一个也捂着嘴笑着说道,你买马做什么?要装在卡车上,走到那儿拉到那儿,嘿嘿!

李明回过头,狠狠瞪了一眼那发笑的家伙,你管屁呢!我买上了就是拴在家里,也高兴!说完就上前,准备要和卖主商量价格去了。俩个伙伴也被他说话的气势吓住了,又是摇头,又是拉,可李明却一点没有回头的意思。

那卖主一看这买者后面跟着两个缠烦的,就赶紧痛痛快快地和李明商量好了价格。可当李明倒出车准备把这匹马装车时,才发现自己车上的羊架子里根本装不了这大马,李明二话没说,开着车出了大门,找到一个干铁活的铺子,一顿电焊火星之后,一个好端端的装羊架子被“破坏”成一个可以装马的马架子了。

李明和两个伙伴很快就装好了马,然后开车出去找了一个好一点饭馆,点了些羊肉,要了几个菜。一顿海吃狂喝后,李明和俩伙伴就开着车往回走了。一上车两个饭饱的很快都睡了过去,李明也有些困意,便点了一根烟,提了提精神继续开着车往前走。

再说阿穆尔每天看着自己手机上的青马照片,心里又难受又憋屈。他甚至还找来了白纸和铅笔,照着手机上青马的照片描摹一张张青马的画。记得阿穆尔上中学的时候画画的很不错,当时的美术老师还当着全班同学的夸他有画画的天赋呢!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他现在只想好好画一张青马的画,挂在床头。

这天好长时间没有出门的阿穆尔在姐姐的一再要求下,准备出去透透气。傍晚的阳光照在河面上,闪着金色的光,阿穆尔步伐显得有些沉重,如果不是姐姐再三要求,他根本不想走出房间,滨河路上行人很少,这倒是很合这个不太想见人的年轻人的心思。

但是阿穆尔还是看见两个人从对面走来,他下意识的往下拉了拉帽檐。当两个人从他面前穿过时,他听见他们正热火朝天地聊一匹马。一个说,马真是一匹好马。我真想要,可他不卖么。另一个附和,嗯嗯,真的是匹好马!我也想要,可我没草场,好马也得好草场啊!你能要,那么大的草场,别说养一匹马,养五六匹马都不成问题。这个人一边说一边指手划脚地,好像眼前就有一大片草场一样。

阿穆尔听着心里就有一丝悸动,他默默地在自己心里写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哪里有马呢?

自从青马丢后,他这还是第一次听到“马”这个字,现在心灰意冷的他真的不太想听这个字了。想到这儿,阿穆尔苦笑了一下,他继续慢慢的走着。突然,一个熟悉马嘶鸣的声音若有若无的撞击了一下他的耳朵,阿穆尔有点恼火的摇了摇头,用手指揉了揉这有点反常的耳朵,心里想,姐姐说的真对,真的是不好好吃饭,身体虚了,什么声音都能往耳朵里钻啊!心里这样想着,阿穆尔索性连散步的心情也没了,心想还是赶快回家吧。就在阿穆尔转身的那一瞬间,那声音又一次真真切切地撞击在他的耳边,那可真是一匹马的咴咴声,而且这声音怎么那么熟悉。

阿穆尔的心一下子就绷紧了,我的青马!他心里默默地喊了一声,便转过身子,急匆匆的跑了起来。刚跑了几步有点喘不上气,只能快步走。没错,没走上几步就是一个大拐弯,放眼望去,大拐弯的河堤处有一大块绿草地没有被水泥硬化,就在那一块青草地上,一匹青马在安静的吃着草,远处有几个围观的人正在对着那匹马指指点点的说着什么……

阿穆尔眼晴有点模糊了,心跳也加速,面前这可是一匹青马呀!而且它和自己的那匹青马如此的像!

他努力压制住情绪缓缓地走到那匹青马旁边。真的是我的马么?他伸出手在面前这匹青马身上轻轻的抚摸了起来。这匹正在专注吃草的青马抬起头来,看见身边的阿穆尔后,一动也不动,鼻腔里发出了一种长长的嘶鸣。既便是这样动情的马叫声,阿穆尔心里还是有点不太相信眼前这个实事……他伸出有点颤抖的手,抖抖索索地顺着长长的马鬃滑向了马的右前腿,在经过一番追寻后,最终他的手落在了马腿的一块疤痕上面。阿穆尔终于泣不成声的哭了起来,嘴里念叨着,是我的青马啊!是我的马!”然后就跪到在了青马身边……

李明在家看了一会电视,一看外面天快黑了,就下楼准备把马牵回不远处的羊舍内。当他踏着悠闲的步伐,嘴里哼着歌愉悦地走到拴马的地方,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他看见阿穆尔跪在自己的那匹青马前,正使劲抺眼泪呢。李明有点慌乱有点惊愕地说道,你……你……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关机了。阿穆尔边哭边看了一眼身边一脸漠然的李明,他的那几句哆哆嗦嗦的话就像几滴冷雨一样落在了阿穆尔的心头。你的马呢?李明又问了一句,阿穆尔脑中突然闪出马木磊那个可恨之人的脸庞。马木磊……李明……阿穆尔脑中飞快地出现并联系了一连串的画面后,他慢慢抬起了头,用恶恨恨的眼神看了李明一眼。李明此时也被阿穆尔的一哭一绷脸的行为搞得越来越迷糊了……

阿穆尔越看李明微红的脸越生气,他冷不防从青马旁边站了起来,伸手狠狠一拳砸到了李明的脸上,几滴鲜血洒到了地上的嫩草上,周围的人见状呼啦一下围了上来。李明捂着自己被打出血的鼻子,还想解释,却被一股热血封住了嘴巴。

阿穆尔的脸上此时并没有一点歉意,眼泪也早被这汹涌而来的气愤晒干在了眼角,他俯下身子解开地上的马缰绳,头也不回地拉着马走了。

当阿穆尔把青马牵到姐姐梅花面前时,梅花怎么也不相信,弟弟的青马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失而复得。当弟弟让她亲手摸了摸那个在马腿上的伤疤,伤疤是青马被自家围栏上的铁丝划烂的,梅花才算是真正相信了这是自己家的那匹马了。

当听到阿穆尔说这马是从李明手中牵来的时,梅花睁大眼看着自己的弟弟。阿穆尔说到这儿还微微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自己怀疑这是李明和那个外省人合伙起来搞的鬼,自己己经教训了李明。梅花默默地听着弟弟说完这一切,摇了摇头对阿穆尔说道,李明不会开这种玩笑的,你怎么没问清楚就打人呢?

这时远处走来两个人,原来正是帮李明去外省卸车的那两个小伙子,他们也是刚刚碰到被阿穆尔打的鼻血直流的李明,才知道阿穆尔误解了李明,所以急匆匆赶来给阿穆尔解释清楚。

当两个小伙子把李明在外省买马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给阿穆尔听后,阿穆尔慢慢低下了头,他不安的用另外一只手抚摸着刚才打李明的那只手,真不知自己刚才用了多大力气打了这一拳,现在手指还有些生疼,手指上李明的鼻血还清晰可见。姐姐一看阿穆尔懊恼的样子,就轻声埋怨起弟弟,指责他不该这样鲁莽行事。阿穆尔一言不发听完姐姐的话后,低着头站在那里思量了一会儿,就转身拉着马走了。梅花姐便问阿穆尔要去哪里,阿穆尔头也不回地大声回了一句,我去给李明还马!

就这样,阿穆尔和李明之间的误会很快就解除了。阿穆尔把青马归还给了李明,当李明知道了阿穆尔的马被人偷走,而自己又恰好买了这匹马时,说什么也要把青马归还给阿穆尔。阿穆尔要给李明买马的费用,李明说什么也不要,还说自己真为上次贩蘑菇的事感到内疚呢。两个人一来二去相互正推让着,这时那两个小伙子刚好赶上来找李明。一看两人正在为马钱的事相互谦让,就干脆做个中间人出了个主意,说这马钱一人出一半,阿穆尔和李明一听也对,就不再说什么了。

阿穆尔自从找到青马后,一下子又恢复到以前那个能吃能睡的状态了,身体也逐渐好了起来。梅花姐看着这一切,心里也不由得高兴起来了。

可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在一天早晨喝早茶的时候,阿穆尔竟神色严肃的告诉她,自己要把青马给卖了,要卖给家里有草场放牧的人。梅花怎么也没有想到阿穆尔会卖了心爱的大青马,她本想竭力劝阻,但一听阿穆尔说如果自己早一点卖了马,也不会出现丢马这种事,幸亏这次是李明把它买了回来,要不大青马又会落到什么样的人手里。听着弟弟泪眼朦胧的一番话语后,梅花也不好说什么了,只用怜惜的眼神看着阿穆尔。很快李明也知道了阿穆尔要卖掉青马的事,便急匆匆赶来劝阿穆尔,阿穆尔却哽咽地说,骏马永远是属于草原的,自己现在没有驾驭骏马的草原了,就应该让青马有更好的选择。听到这些,李明的话语也一下子被噎在了胸口……

李明默默地转过身,按照阿穆尔的要求,掏出手机联系了一个又爱马又有草场的买家。

几天后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里,阿穆尔恋恋不舍牵着大青马来到和对方说好的交易地点。他把马缰绳放在那个买家的手里,硬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说了一句话,好好对待我的马!然后便转身离去。青马“咴咴”的转过头望着阿穆尔,阿穆尔泪流满面,却一直没有回头。梅花姐和李明看着这一幕,眼睛一次次也被湿润着,可谁也没有说一句话,因为他们心里都很清楚,阿穆尔做出这一步,是下了大决心了。

梅花想到弟弟从丢马到找到马再到冷静处理青马的一系列事情,心里不由得升起一丝丝欣慰,她感觉弟弟真的是长大了。

这天,梅花和自己从小到大的好闺蜜梅朵喝茶聊天,梅花就有点惆怅地聊起自己弟弟自从禁牧后就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事干,梅朵听完后就说自己的丈夫岗克尔一直有想从家乡带个年轻人在身边的想法,梅花一听说什么也让梅朵帮这个忙,给阿穆尔找个事干,看着梅花一脸急切的样子,梅朵便一口应允了下来。

可梅花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岗克尔以前仗义有本事的好形象却正在被村里人的风言风语淹灭了。村里人刚开始发现,那个挣了钱的岗克尔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而自从上次岗克尔带着那两个花枝招展的女人进村后,村里人更是怀疑他在外面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梅朵的好几个朋友也曾劝她,要她提防着些岗克尔。

梅朵回家掐指一算,心头不由得升起一些烦燥,岗克尔己快有一月没回家了,梅朵有点心烦意乱,她想了半天,决定自己还是去市里看看丈夫。

她煮了一锅羊肉,安顿好了家里的孩子和老人,坐在了去市里的轿车上。

车缓缓行驶在山路上,现在己经是深夏了,沿途全是花花草草的景色了,梅朵实在没有心情欣赏这美丽的风景,她靠在椅背上,轻闭着眼,努力在脑中寻找丈夫的脸庞……

车终于到站了,梅朵没有给丈夫打电话,她一下车就叫了出租车,当打开岗克尔的房门时,她发现屋子里乱糟糟的,床下堆满了脏衣服。梅朵进门就挽起袖子大干起来,收拾完屋子洗完衣服,就想给岗克尔热点羊肉做点饭,等梅朵打开冰箱时,却禁不住有点想要落泪,原来冰箱里全都是剩菜剩饭方便面,有些东西都己发霉了,梅朵感觉自己不该听村里人的那些闲言碎语,误解了丈夫。看样子自己的丈夫真的是因为工作忙才没来及回家啊!梅朵把冰箱的东西收拾了一番,又去外面超市买了些东西放进了冰箱,又热了些从家中带来的羊肉,正在这时,岗克尔也从外面回来了,看着一个月不见,脸上明显有点消瘦的丈夫,梅朵事先那一肚子的疑惑就一下子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她赶紧把热气腾腾的羊肉端上桌,岗克尔高兴地甩开腮帮子大嚼起来。梅朵看着岗克尔大口吃肉的样子,不由自主的用双手托起了下巴,两眼充满温情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岗克尔转眼就把那一盘羊肉扫光了,他看着那一堆被自己啃得精光的羊骨,啧啧夸道,这羊肉太好吃了!

梅朵一听岗克尔这么说,也笑眯眯的说,那你不会回家乡发展么?

岗克尔伸出手轻轻弹了弹梅朵的脸蛋说,我知道你一天天的就想让我回家,可回到家我不知道自己能干点啥啊?梅朵看着丈夫有点惘然的眼神,“咯咯咯”地大笑起来,你这表情真像一只草原上迷路的羊!岗克尔看着床上笑的满脸绯红的妻子,禁不住俯下了身亲了妻子两口。嗯嗯,我就是那个迷路的头羊!“咯咯咯”梅朵看着岗克尔脸上调皮的表情禁不住大声笑了起来。

几天后,梅朵坐在了岗克尔送自己回去的车上了。坐在车里,梅朵就给岗克尔聊起了自已临走时梅花托付的事情,岗克尔脑中一下就想起那个长得英俊洒脱,以前没禁牧时老在草原上骑马的男孩,便笑着问道,就是那个骑马还身手不错的男孩?他叫什么来?阿穆尔吧!

你猜对了,就叫阿穆尔,小伙子是个不错的人。梅朵点了点头回答完后,就不由自主地在岗克尔耳朵旁叨叨起阿穆尔以前放羊时的种种优秀,并一再强调人比较老实肯干,放在身边比较可靠。

岗克尔一边开着车一边听着妻子梅朵的絮絮叨叨,脑中浮现出春天祭鄂博时阿穆尔哭哭啼啼的样子来,嘴里不由得带着嘲讽的口气说道,那个小伙子还那么能干吗?我怎么看他是个爱哭鼻子的穆拉。

岗克尔慢悠悠几句话飘进了妻子梅朵的耳朵里,她看着车前面飞速的路面,也不再言语了。

岗克尔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心里还是蛮喜欢阿穆尔这个年轻人,他感觉阿穆尔身上有一种草原上的人特有的气质,至于是一种什么样的气质,他一时也说不上来。

梅朵回去时间不长,岗克尔就带话给她了,让阿穆尔赶紧上市里来,他自己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了。

当姐姐高兴地告诉阿穆尔这个消息时,阿穆尔虽然心里有些许困惑和不安,但还是很快收拾好了行李,坐上了走市里的车。

岗克尔把阿穆尔安排在了自己的身边,虽然公司己有好几位员工,但一见到阿穆尔他就从内心升起一股亲密感,一种来自家乡的亲近感。阿穆尔干活那真是一把好手。有时给岗克尔开车,有时给公司送货,有时还要做上一锅可口的羊肉面片,然后两人面对面吃着饭说着乡音……

一有点空闲时间,阿穆尔还是喜欢坐在自己的小屋里画画,自从上次从丢马的痛苦中重新捡起这多少年未曾动过的画笔,他感觉自己从内心深处还是特别喜欢画画。

岗克尔有一次无意间看到阿穆尔画的画,竟一个劲地赞叹不己,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阿穆尔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放羊娃娃,竟会有这么雅致的爱好。岗克尔特别高兴,高兴之余立即找人给阿穆尔报了个学画画的函授班。

就这样,阿穆尔每天的生活就变成了两点一线,往返于学校与公司之间。时间一长他在学画画的函授班认识了很多人,其中有一些还和他成为了很好的朋友,闲瑕之余一起聊天或到酒吧唱歌喝酒,阿穆尔总能在这些人身上找寻到许多新鲜的东西……

两年时间转瞬而过,岗克尔的公司越来越好了,阿穆尔对画画也越来越用心了,他学画画的途径也不仅仅是一个函授班了,他甚至在这个城市大学的美院里当起了旁听生。

这天,岗克尔开着车想回家看看,他邀请阿穆尔和他一同回去。阿穆尔简单收拾了一下,跳到了岗克尔的车上。

等到第二天中午的时候,阿穆尔、岗克尔以及他们俩的几个朋友就己经在阿穆尔以前的夏季牧场了。他们在房前支好了啤酒桌子,架起了肉锅,一股股浓郁的肉香味瞬间扑面而来。

岗克尔躺在草滩上,阳光徐徐照在他的身上,他眯着眼睛,远方是一片绿绿的草原。

阿穆尔心情好像好到了极点,他一边麻利地往炉子里添柴,一边给朋友们介绍自己的牧场。他指着远处在太阳的照射下煦煦发光的铁丝围栏,兴奋地说道以前自己在这个地方放羊,那个地方放牛,还有一个最好的草场是属于自己曾经的爱骑大青马的……

岗克尔坐在那里看着阿穆尔有比有划兴奋的样子,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阿穆尔在祭鄂博时哭哭啼啼的样子,他禁不住悄悄地笑了起来。

岗克尔慢腾腾地喝着啤酒,平时的生活一直都是忙忙碌碌的,今天回到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心情感觉一下子放松了许多。他时不时眯着眼看着远处迷雾中的层层山峦,因为那个地方曾经是自己的牧场,当年他和梅朵生活的场景一副副跳进脑中,在那里,他曾甩着清脆的牧鞭吆喝着羊群,他曾在那高高的山巅唱着高吭的牧歌。想到这儿,岗克尔突然由衷地感到原来他早己把这片草原装在了自己的心中,无论走到哪里,这片故土早己镌刻在大脑深处最隐秘的地方了,永远都不会忘记……

一想到这儿,岗克尔的心中又涌起了一股热流,他眼角有点湿润了、他伸出手向不远处正在和别人聊天的阿穆尔大声喊道,阿穆尔,把这片草原装在你心里吧!

阿穆尔听见岗克尔这句貌似醉话又不是醉话的话语后,不再说话了,他抬起头看了看岗克尔有点发红的眼顿时陷入了沉思……

日子一过就是几年。几年后的一天,哈尔尕娜沟里的村民又到了祭鄂博的日子,人们从四面八方又涌集到村里,梅花姐夫妇、岗克尔夫妇、阿穆尔、李明等等许多熟悉的面孔都出现在这个小山村里。

和以前不一样的是,他们这次准备在山顶上新建的鄂博上祭拜。人们都像往常一样身着艳装聚在一起,当海螺声响起,青稞炒面、柏枝的香味浓郁地弥漫在空气里时,老人们手拿嘛呢珠子,年轻人摘下帽子围着白塔转了起来。

仪式举行完后,人们依然像往常一样围坐在一起,他们七嘴八舌的聊了起来,不过这次聊的话题不一样了,话题重点转向了本村的岗克尔和阿穆尔。

他们说岗克尔回乡办企业,村里闲置人员都在厂里上班。阿穆尔画的画在市里拿了大奖。一位老者听着这些话,禁不住伸出了大拇指。

梅花姐听了这些话,满脸喜悦地在人群中寻找岗克尔和阿穆尔的身影,可怎么找也找不到,她的目光从人群中伸向远方,在离人群不远的地方,她看见阿穆尔手拿画笔,在支起的画架上涂抹着,岗克尔站在旁边,双手插着腰。太阳光照在他们俩身上,变成金色的熠光。

梅花悄悄地向他们走去,她想看看弟弟在画些什么。一步又一步,她终于看清了,阿穆尔的画上画着一片草原,远处山坡上有牛有羊,一顶冒着袅袅炊烟的黑帐房,近处一个年轻的背影拉着一匹青色的马……

这时,远处山顶上的人群里有人大声的唱起歌来:

我的黑马驹,你是否走到了天边

我的黑马驹,你会不会回头望一望……

还是这首他们不知道唱了多少遍的“黑马驹”。梅花、阿穆尔、岗克尔三人同时转过身体,眼睛齐刷刷地循着歌声而去。他们看见人群里有几个年轻人正大声唱着歌向山下走去,歌声随着移动的人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了……

穆拉:裕固语男孩的意思。

额吉:裕固语婶婶的意思。

作者简介:钟美艳,女,裕固族,出生于肃南裕固族自治县明花草原,年初开始文学创作至今,在《张掖日报》、《甘泉》、《牧笛》等刊物发表小说、散文、诗歌等数十篇(首)。小说《草原上,有团熟悉的红色》曾获得张掖市庆祝新中国成立六十周年“供电杯”征文三等奖。现为肃南县皇城镇北极村牧民。

肃南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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