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白癜风应该注意什么 http://m.39.net/pf/a_7060196.html作者简介:马卫民,男,回族,年代生,宁夏海原人,研究生学历。鲁迅文学院第22届少数民族作家创作培训班学员。在国内多家报刊发表小说、散文50余万字,出版散文集《赴闵挂职杂记》。
三奶奶
马卫民
1
一接到三奶奶病情加重的电话,我的心就像火烧火燎似地,焦灼不安。电话是三奶奶的小儿子,我的小堂叔西格,在斋月的农历二十八那天中午打给我的。西格叔说:你三奶奶已经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了,恐怕过不了这个月份了。堂叔没有说让我回去的话,我知道他是害怕影响我的工作。三奶奶病重的时候,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你的名字。说完这句话,电话那头就断了。单位离老家足有两百公里的路程,路途大多是崎岖不平的山路,开车最快也得两个小时。履行完请假手续之后,我就急匆匆地开上车,沿着那条熟悉的路,一直向南驶去,心里巴望着能够见上三奶奶最后一面。三奶奶是我们马家大院唯一的一个活在人世的老人了,当然我是指爷爷那辈人。我不知道她出生在哪一年,不知道她的生日。谁也没有给她过过生日,也没有说过生日快乐这句话,更没有蜡烛和蛋糕。只知道她生在民国,从小没了父母,8岁的时候,被哥哥用一头毛驴驮到马家的老院子,从此,就成了三爷的童养媳。
老家在南华山脚下一个四季有风的小村子里,远远地望去,村庄挺有型的,高低不平,错落有致,在阳光充足的黄土梁上神闲气定。一条刚刚修建的水泥路,像界河一样,把村子里的几十户人家隔在楚汉两边。每一个院落仿佛是棋盘上的一个棋子,落地生根。走近一看,那些土墙围起来的院落到底显现出许多的陈旧来,墙头上苔藓斑驳,野草丛生。寂静的庄子里透出些许的憔悴有点正在慢慢老去的味道。
2
三奶奶依旧坐在院子西边那间小屋子的热炕上,眼皮耷拉着,头低垂着,身子斜靠在炕角处摞起来的被子上,腿上盖着一条单薄的碎花褥子。炕边上、地下的沙发上,坐满了三奶奶的儿女、侄儿侄女、孙子孙女,还有清真寺里的执教阿訇。听到我来了,三奶奶勉强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轻轻地说了声:大孙子回来了。我说回来了,并道了一声色俩目,三奶奶缓缓地回应了我的问候,气若游丝。土炕烧得很热。我坐在三奶奶的身边,握着她那双干柴一样的手,一肚子的话不知从何说起,泪花不由自主地在眼眶里打转转。医院?堂叔说,三奶奶不肯去,说这是老病了,没有啥药能治好的,该走的时候了,只要真主给个容易的“口唤”,无常在贵重的斋月里,就是一辈子的积修。此时的三奶奶,就像当年的爷爷、奶奶还有三爷一样,固执地守在自家的那一坨热炕上,哪儿都不去了,静静地等候生命中最后的一刻。三奶奶的呼吸越来越困难,生与死仿佛是隔着一张薄薄的白纸,用不了多大的力气就能戳破。阿訇跪在炕头上,一边吟诵《古兰经》,一边提醒着三奶奶念清真言。三奶奶的嘴皮蠕动着,声音微弱而含糊,谁也听不清楚她的念叨。在我们几个孙子地一再恳求下,三奶奶勉强同意让田家渠的村医马得英来,给她输点液。日头偏西,快到做晌礼的时候,清真寺的高音喇叭里传来嘹亮的宣礼声,阿訇匆匆忙忙地回清真寺去领礼拜了。村医被“老十八”,三奶奶最小的孙子“三尔”,用摩托车捎来了。“老十八”是我们马家大院的排名。爷爷和三爷一共有18个孙子,我排行老大,是爷爷的长孙,爷爷那辈人都喊我大孙子,弟妹们则叫我大哥或者“马老大”,其他的也按次序被唤成“马老二”、“马十七”等等。都是同根同门的兄弟,这样的称呼倒也显得亲切了许多。
3
输液瓶挂在砖墙的一颗钉子上,一滴滴药水通过透明的输液管慢慢地流进三奶奶的身体,像久旱之后的甘霖不慌不忙地滋润着干涸的土地。或许是因为液体的作用,三奶奶的脸上竟然有了些许的温润,眼睛里也有了一点微弱的光芒,呼吸均匀顺畅了许多,渐渐地睡了过去。秋后的下午,阳光变得有些稀薄。村子里的空气一如既往,花钱都难买到的新鲜。几只灰鸽、麻雀慵懒地蹲在高高的屋脊上,安静地享受着秋日的暖阳。牛棚里拴着一头刚刚买来的黑犍牛,是堂叔专门为三奶奶的“四十”准备的。牛显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举意了的用途,淡定地嚼着槽里的青草,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从三奶奶的热炕上下来,我的浑身湿漉漉的,风一吹,脊背上就有了丝丝缕缕的凉意。
走出三奶奶家的大门,走过几棵老榆树,又走过几家老院子,我看见三叔在菜园里铲韭菜。园子里的几棵果树还是父亲在世时种下的,如今依然是枝繁叶茂,果实累累。每次回家,总会到这个陪伴着我长大的老院来看看,把对父亲的念想寄托在那些依旧鲜活的树木上。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是三十几年。自从在县城买了房子,我们把母亲接到城里,老院留给三叔一家住着。
老院子存活着,我的内心就踏实着。老院是一个家族的根,不管我们现在流落到什么地方,即便是某一天不小心把自己弄丢了,也会有人把我们送到老家的大门口。
4
金子般的夕阳落在家家户户的土墙上,牧归的牛羊踏着满地的晚霞,寻找自己的院落。放学回来的孩子们像鸟儿一样,挥动着稚嫩的翅膀,飞向各自的家门。
夜幕刚刚降下,寺里的大喇叭又传来高昂的邦克声,激越的宣礼声在村庄的上空飘荡。晚上开斋的时候,整个村庄的空间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饭香味,连袅袅升起的炊烟里都蕴含着过去的味道。三婶烙了韭菜馍馍,熬了一锅小米粥。
开了斋,我和三叔盘腿坐在上房的大炕上,边吃边论着三奶奶的病情。
你三奶奶这次恐怕熬不过去了,要是无常在这个贵重的月份里也好,人迟早都要走这条路的。三叔急急忙忙地喝了一碗小米粥,话还没有说完,就奔清真寺做礼拜了。
你三奶奶吃了大半辈子苦,受了大半辈子罪,日子刚刚好点了,人却不行了。三婶接过话茬,继续和我聊着三奶奶的事。就是啊,我们都希望三奶奶多活几天,好好享几天福,她这辈子活得太艰难了。话题始终围绕着三奶奶转来转去,一直到三叔从寺里回来。夜色渐浓。月亮不知道隐藏在什么地方,天空布满了密密匝匝的星星,整个村庄出奇地安静。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显得格外的空旷而遥远。村子里的人养成了早睡的习惯,劳累了一天的人,像一块沉重的石头,老早就躺在自家的热炕上了,乡村的夜晚直接而简单。
5
三奶奶的一生,平淡无奇。除了给三爷生养了8个女儿和2个儿子之外,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叙述的大事了。但在我的心里,三奶奶却是极其重要的。
母亲常常给我讲小时候的一些事,那些遗落在旧时光里的零碎记忆,被一片一片地捡拾起来,串联成一块铁打的印记,烙在我的内心深处,无论如何都是忘却不了的。
晚上,睡在堂弟耶尔古拜为我特意留下的那间小房子的热炕上,思绪像南华山脚下自流而出的泉水,哗啦啦地淌着。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些散落在岁月里的亲人们,亡故的,活着的。他们以各种各样的称呼嵌入我的生命中,脑海里抢先走出来的一个人,就是三奶奶。
自从给三爷当了童养媳,三奶奶的一生就与我们的家族休戚相关。
我出生的时候,母亲没有奶。那时候,三奶奶也刚刚生了一个女儿,就是我的姑姑法图麦。我的第一口奶是三奶奶喂的。母亲说是开口奶。当时的乡村,日子都过得极其艰难,每个出生在农村的孩子,基本上是靠奶水喂养的。三奶奶与我而言,既是奶奶,也是奶娘。
我们家与三奶奶家只有一墙之隔,每次听到我的哭叫声,三奶奶都要来给我喂点奶,一直到我一岁多断奶时为止。
6
三奶奶家的老院后面有一个小菜园,园子里种着韭菜、萝卜、洋姜、红葱、紫蒜及其它蔬菜,还有几棵杏树、桃树和梨树。每年春暖花开时,小小的菜园就是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十分地诱人,这个地方自然成为我们这群小孩子日夜惦记的乐园。
放学回来,我们马家大院的几个兄弟,总要趴在菜园的墙头上偷偷地瞄一会儿。三奶奶似乎看出了我们的企图,只要我们一出现,她就提上一把小木凳,静静地坐在大树下的阴凉里,一边做着手里的针线活,一边看护着自己的菜园子,像边防战士一样,神圣而不可侵犯。
农村的孩子更像孩子,尤其是我们那个时代的孩子,虽然都在上学,但没有人会刻意地考虑自己的前途,不知道长大了去干什么,最糟糕的未来莫过于和家乡的父辈们一样,回家种地。我们的童年是在苦难与欢快的纠缠中度过的。
日子在不咸不淡的滋味中一天天过去。暑假到了,生产队的小麦也到了收割的时候。那一年,风调雨顺,地里的麦子长得特别努力,金黄的麦穗像大海的波涛,在一望无际的麦田里汹涌,一浪接着一浪。
收麦子是农村所有的活计里最苦最累的活儿,干活的人脖子和脸上落满一层又一层的黄土,麦土与汗淋淋的皮肤接触,身上奇痒难耐。孩子们跟在大人后面收麦把、捡麦穗。所有的人都定格在各自的位置上,田野的秩序忙碌而井然。
夏天的太阳像火一样炙烤着脚下的土地,拔麦子的人早已被汗水浸透,身上的衣服像一块块不长庄稼的盐碱地。
收麦是虎口夺食,凡是有点劳动能力的人都必须到地里来干活,就连那些奶娃娃的女人也把娃娃带到地里,随便放在一个阴凉处,让稍微大点的孩子看着,休息的时候喂奶。
出生于农村的孩子,大致都有类似的经历,在风雨飘摇的黄土地里一天一天地长大,一年一年地成熟。
7
三奶奶家的杏子是“六月黄”,拔麦子的时候,树上的杏子就熟了。
有天晚上,天上的月亮特别地清亮,星星也特别地晶莹。村庄的夏夜显得静谧而空灵。我们弟兄几个仰面朝天地躺在生产队的粮场上,悄悄地商量着偷三奶奶家杏子的计划。谁放哨、谁接应、谁上树,各个环节考虑得完美无缺,滴水不漏。然后凝神静气、蹑手蹑脚,像日本鬼子进村那样,偷偷摸摸地来到三奶奶的园子里。
杏子熟的恰到好处,我们来得正是时候。月光像水一样在杏树的空隙里流淌,碧绿的树叶在微风中簌簌作响,杏树的枝桠上缀满了金灿灿的果实。一些熟透了的杏子,迫不及待地滑落在大树下,仿佛等着什么人似地。
上树显然是多余的一道程序,用脚蹬一下树干或者用手摇一下树枝,杏儿就像雨点一样跌落在地面上。
我们品咂着甜中略微带点酸的红杏,高兴地忘了睡觉。嬉闹着、谈笑着、快乐着,天上的月亮都不肯离去,陪我们度过一个无眠的夜晚。
8
出生在一个缺吃少穿的时代,任何一点有关吃的东西,对我们而言,都有非凡的吸引力。榆树上的榆钱、沟畔上的奶瓜、糜子地里的火穗、洋芋地里的黄花菜、荞麦地里的红根子,没有一样能够逃出我们饥饿的肚子,三奶奶家的菜园子就更不会例外。
三奶奶的善良与宽容,助长了我们“偷”的欲望和勇气。即便是偶尔失手,被她逮住,顶多也是拧拧耳朵,打打屁股,这些根本就不算什么,比起父母的棍棒和巴掌来,简直就是小菜一碟。我们小时候就像是一群贪吃的小猫小狗,只记吃不记打。
我知道三奶奶从内心是喜爱我们的,有时候也和我们开一些没大没小的玩笑。
一个特别炎热的夏天,队里的人都在糜子地里薅草。三奶奶握着一把锄头,腰弯着像一张弓。我尾随在她的身后,给家里的那只小尾寒羊捡点除掉了的杂草。
劳动间休息的时候,三奶奶和其他人一样,吃干粮喝凉水。我站在三奶奶的身边,吃着她给我的一块干粮。
不知道什么原因,三奶奶突然把我的裤子拽了下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全村男女老少的目光像聚焦灯一样,齐刷刷地照在我的身上,我的下半身彻底地袒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我赶忙提起裤子,像一头受了伤的野狐,在辽阔的田野里狂奔,恨不得找个老鼠洞钻了进去。
9
自从那次被三奶奶扒了裤子之后,一股被羞辱的心情让我在村子里抬不起头,特别是一看见那些大姑娘、小媳妇,我就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赶紧绕道而去。
一个强烈的报复三奶奶的种子在我的心底生了根,计划正在紧锣密鼓地酝酿之中。我的几个兄弟们也不约而同地加入到报复三奶奶的队伍之中。
三奶奶的软肋就是害怕屎壳郎、癞蛤蟆、蚯蚓、田鼠这样的小动物,这些在乡村的田地里多得是,我们不愁找不到打击她的武器。
一周以后,行动开始。趁三奶奶在火窑里拉风匣做午饭时,我首先把一只软乎乎、墨绿色的小蛤蟆丢进三奶奶的衣领里。只听见三奶奶妈呀、大呀、真主呀地哭喊着,我们几个像一溜烟似的,从三奶奶的老院子里飘了出来。
后来,听小姑姑说,三奶奶那天真哭了,午饭都没吃。三爷回家时还嚷了她几句,看你再敢惹你那几个碎爷爷吗。
乡间有一句老话,爷爷孙子没大小,奶奶和孙子也是如此。我们习惯了和三奶奶开玩笑,但有一次玩笑确实开的有点过了。
有一天,中午放学时,我们弟兄几个又来到三奶奶的园子里。三奶奶照旧坐在树荫下,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这一次,我们的计划是强攻,而不是偷袭。
听到我们故意弄出来的咳嗽声,三奶奶警觉地看着我们,看我们几个手里面有没有小动物。我们什么也没带,连书包都没拿。
我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把三奶奶抬起来放到园子的墙头上。
土墙很高,正午的太阳也很毒辣,灼灼地挂在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一动不动。骑在墙上的三奶奶,像骑着一峰高大的骆驼,越发显得纤弱而瘦小。
然后,我们一口萝卜,一嘴韭菜地狼吞虎咽了起来。吃完之后,把萝卜秧子放在三奶奶跟前,让三奶奶窝点浆水,过几天还要吃三奶奶做的浆水面。
10
那天,我们的确闯了大祸。
在三奶奶那儿折腾罢,我们就各回各家,吃完午饭去上学,把三奶奶这档事忘在脑勺背后了。
山里的天气,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
骑在土墙上的三奶奶,刚开始还有点新鲜,眼睛不住地向远处看,很悠闲地享受着眼底的风景。
不大一会儿,麻烦来了,夏日的太阳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把三奶奶烤地直淌汗,盖头湿了,衣服湿了,连袜子都湿了。三奶奶像蒸笼里的馒头,浑身上下冒着气。
又过了一段时间,天空中冒出一些乌云,越来越多,越来越厚,并伴着一声惊雷从远处滚滚而来。被强烈的阳光晒透了的三奶奶,昏昏沉沉地趴在土墙上,两只手紧紧地抱着土墙壁。
一场不期而遇的暴风雨,说来就来了。
雨势来得突然而凶猛,颗颗粒粒砸在地面上,砸在土墙上,砸在三奶奶瘦弱的身体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
雨雾和土雾交织着,整个村庄像一叶小舟,淹没在汹涌澎湃的暴雨之中。
三爷发现三奶奶时,三奶奶已经昏迷不醒。
听说几个叔叔拿着宰牛刀,满村子找我们,要剥我们几个“害砟子”的皮。那一夜,我们几个都不敢回家,知道回去了一定不会有好果子。我们像几只被遗弃的流浪狗,在村庄的犄角旮旯里游荡。
11
三奶奶发了整整一晚上的高烧,一会儿热的冒汗,一会儿又冷的发抖。一会儿笑,一会儿哭。脸色苍白如蜡。
清晨,红彤彤的太阳照旧从东边的山头上冉冉升起。村子里的人照样忙着各自的农活,犁地的犁地,放羊的放羊。雨后的田野生机勃勃,青翠欲滴的草木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芬芳。黄色的粉色的蓝色的油菜花荞麦花洋芋花,齐刷刷地开放在一望无际的沟坡粱峁上,像一幅色彩斑斓、婀娜多姿的油画。
叽叽喳喳的麻雀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争吵,青蛙的鸣叫此起彼伏,红嘴鸦精神抖擞地盘旋在村庄的上空,两只喜鹊站在三奶奶门前的老榆树上,“喳、喳、喳”地叫个不停,仿佛在向全村的人报喜。
三奶奶醒了,三奶奶好了!当碎姑姑把这个好消息偷偷地告诉我们时,我们几个已经到了小学的土窑洞了,准备上课。
三奶奶的大儿子,苏鲁麻乃叔叔比我们先到学校,手里拿着一把牛皮鞭,原本是用来惩罚我们几个屁股的。后来,看见了校长,就改变了初衷,决定把我们几个人交给学校去处理。
李校长是我们大队人,又是我的姨夫,交给他处理,自然是我所希望的,用校法总比用家法文明许多,我们再也不必担心家里的棍棒和皮鞭了。
那天上午,老师让我们几个站在教室里听课、写作业。
校长又罚我们打扫一个星期的校园卫生并给学校的水窖里抬10桶子水。
马思华,我告诉你,要不是我看在你为学校争光的面子上,今天这件事就不会这么简单。李校长说完,背着手,踱着步,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马思华是我上小学时候母亲给我起的名字,听起来像个女娃娃的名字,我一直不大喜欢,上中学时我改成了现在的名字。
至于给学校争光,我知道他指的是在全大队社员大会上背诵毛主席的“老三篇”这件事。那时候我刚刚上一年级,代表学校背诵了《为人民服务》、《愚公移山》和《纪念白求恩》,获得了第一名。李校长高兴地嘴都合不拢了,逢人就讲,恨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12
三奶奶一辈子没有做过一件恶事,内心装满了善良与宽容,村子里的人都是同样的看法。
三奶奶不识字,连个大名都没有。那双不大不小的脚,始终围绕着村庄这片土地转悠,去的最远的地方大概是县城了。
三爷在世的时候,三奶奶坐在三爷赶的毛驴车上,去城里赶集。
县百货公司刚刚盖了个很宽大很气派的门市部,柜台是椭圆形的,货架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小商品,逛商场的人挨挨挤挤,擦肩摩踵。
三奶奶一进门就迷失了方向,不知道从哪里进来的,也不知道从哪里出去,只是随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像一头套在磨道里的毛驴,一圈又一圈地转个不停。
找不见三爷,看不到一个熟人,时间一长,三奶奶的心里就恐慌,就着急。像一个被妈妈领丢了的孩子,突然坐在地上哭起来。哭声惊动了所有的人,别人还以为她丢了钱呢。
秋天的糜子快熟了,成群结队的麻雀飞来了。
队长让三奶奶去村子东边的沟坝地里“喊雀”,喊雀就是用声音惊扰那些吃粮食的鸟儿,不让雀儿祸害庄稼。这个活计听起来轻松,好像只是动动嘴皮的事情,做起来并不容易。
麻雀像一群调皮的孩子,三奶奶追到东边,它们就飞到西边,追到南边,它们又飞到北边,把三奶奶折腾地腰酸腿软,口干舌燥。
不知道啥时候,一头跑散了的毛驴偷偷地钻进庄稼地里,悠闲地啃食着糜子。吃饱了,又撒欢又打滚,把一片快要收割的粮食,糟蹋地令人惋惜。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件,生产队自然要处理的。三奶奶既不是*员也不是干部,只能从工分上下手。
扣工分时,三奶奶觉得委屈,说了一句话:我是喊雀的,不是看驴的。“喊雀的不管驴吃糜子”一时间成为村子里最流行的一句名言。到现在想起这句话,我都觉得三奶奶太有才了,简直就是一个哲学家。
13
打了两天的点滴,输了几瓶药水,三奶奶的病情由重到轻,能喝点小米粥、酸拌汤了,脸上也红润了起来,咳嗽的声音都有了力气。
真主不收我,还得一天一天地活。坐在炕头上的三奶奶好像对她的存在作说明似地。
活到这种地步,三奶奶的心里十分明白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生死一旦变得像花开花落云起云灭那样自然时,生命就不会有太多的重负。对于信仰虔诚而坚定的三奶奶来说,面对任何的不幸与灾难,她能够做到的就是忍耐、祈祷和心静如水的等待。
多年来,我总是忙着各种各样的事情,脚步匆匆地追赶越来越快的世界,有时候也想慢一慢,却发现自己想慢都慢不下来了。
离开村庄的时候,三奶奶拄着拐杖,站在门前的那棵老榆树下,目送我们渐行渐远的背影。苍老的身子在秋天的阳光里凝固成一棵大树,伫立在家乡的黄土高坡上。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