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李家沟既是我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更是我灵魂和精神的家园,我要用我的笔复活故乡留住乡愁……
《李家沟纪事》第二十二回
静谧的小山村——李家沟,曾经是鸟儿们的天堂!春风吹过,漫山遍野的小草,从一冬天的沉睡中苏醒,似还在迷离的梦中一般,待到它们睁开惺忪的睡眼,四野处处已探出了鹅黄和嫩绿!四处的山坡上,农人们吆喝着健硕的耕牛,木犁从酥松的土层划过,似小船冲破平静的水面,身后留下一道皱起的泥土的波浪。新翻起的泥土,飘散着一股淡淡的芳香,直沁入人们的心脾深处!鸟儿们高兴了!正在做着轻快的舞蹈,沿犁沟跳来跳去,啄食土里的幼虫和嫩嫩的草芽。白脖子鸦似与农人们早有约定,它们紧紧地跳跃,盘旋在犁沟的后面,独享着新出土的美食。而浑身黑透、红嘴红爪的乌鸦也算明智,自知人们对它一身浑然如道士般的服饰和那“嘎,嘎”如同报丧般的叫声向来躲之唯恐不及,因而便成群地在低空盘旋,间或落在离新垦地较远的地方,拣食田鸦已享用过的残羹冷炙!倒是刚出窝的幼鸦,一步不离地依偎在妈妈的身边,张着嘴嗷嗷叫着,向妈妈索要食物。小乌鸦的叫声更是凄厉,急迫,似有永远填不满的肚子。野鸽成群结队,一会儿飞去,一会儿落下,寻觅着头年被农人们遗落的粮食颗粒,或野草的种子。偶尔也会惊起一群在草丛中佯睡的呱啦鸡,呱呱叫着,似滚动的绒球一般,瞬间没入了远山之中。火石架(一种似燕、略小、黑羽、胸前羽毛呈黄褐色)永远只在离庄子不远的山崖上挖洞筑巢。早晨或傍晚,在村庄的上空如箭一般滑过,急匆匆地到处觅食。燕子如约而至,它们仍会去寻找往年的旧巢,晤见旧时的主人。家家屋檐下还留存着它们的旧窝,知道这些小精灵们一定会回来的。看紫燕绕梁,听乳燕呢喃是庄户人家的一种乐趣,更不用说小孩子们苦苦等待了一个冬天,好像盼望久违的亲人一样,终于等到了春天。孩子们最有兴趣的是看燕子衔泥垒窝,看小燕子从窝里探出小小的脑袋,侧着明油油的眼睛向外张望,当然,他们最高兴的还是看燕子从涝坝的水面划过,水面泛起一阵涟漪,然后如同闪电一般射向苍穹!
啄木鸟整天在那几棵老枯的小叶杨树和柳树榆树上“咚,咚,咚”的敲打,似有捉不完的虫子供其享用,只给这宁静的村庄平添了些许的生机。布谷鸟,如同一个忠于职守的巡检官一般,春末夏初之际,必然会出现在这个偏僻的山村,“种谷,种谷”,一声连一声的催促农人们该是播种谷类作物的时候了,千万不要误了农时!俗话说“立夏高山糜”,正是到了李家沟种糜谷,种秋天作物的时候了。农人们也该谢谢这殷勤的布谷鸟儿了!
当然,在鸟儿们辛勤捕捉昆虫的时候,在高高的天空,还有几只盘旋翱翔的老鹰,似乎有些漫不经心。但是,当有一家女主人急匆匆地伸着双手,火急火燎地把在门前粪堆上觅食的老母鸡连同一群刚出窝的小鸡往家赶的时候,邻居们会不约而同地做起了同样的事情。人们知道,天上飞的老鹰,绝不会放弃叼一只肥美母鸡的机会!每年都有小鸡被老鹰抓去的事情发生,不仅如此,有时连在山坡上吃草的小羊羔也会被老鹰叼走。所以,人们对老鹰这一生灵,不得不怀有一种敬畏之心!只有那些精沟子娃娃,只要看到老鹰在天上盘旋,便三五成群地面向天空,摇头晃脑地喊起来:“落落婆儿抓鸡娃,抓不上来滚回家!”孩童们也只能以此来略消心头之恨,但更多成分,则是一种无聊的娱乐而已!我至今还是弄不明白,那灰蒙蒙、麻溜溜的地雀儿,为啥总是把窝安在草丛中或者庄稼地里。四月八一过,新种的麦苗已能遮住地面,葱茏的麦田在晨熹里闪着银白色的光亮。辛勤的农夫们手持铁铲子,蹲在麦垅间为麦苗松土薅草。突然间会有一只地雀儿,从麦田里扑棱棱飞起,然后落在较高的田埂上,发出惊恐的鸣叫。再看地雀儿飞起的麦垄间,你会发现一窝刚孵化出的小地雀儿。也许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吧,小家伙们一个个挤作一团,眯缝着小小的眼睛,一动不动,一副装死的样子,任妈妈在不远处怎样鸣叫,它们都会始终保持安静的姿态,实在是憨态可掬!当然,一般情况下大人们是不会打扰这些小生命的安宁,但是,若被小孩子们遇见这些羽毛未丰的小鸟,它们的命运就令人担忧了!“塞下秋来风景异”,李家沟的秋天,是有着别样的景致。庄子中央的场院里,密匝匝隆起數不清的庄稼垛。而四面的山坡上,尚未收获的秋作物,尽显着五彩斑斓的几何图景。春天北归的大雁,又一排排,一队队,在秋的长空里,急匆匆地向南方飞去。明净的秋空里任由它们变幻着飞迁的队形,“咕噜咕噜”的鸣叫声掠过长空,哀婉、凄恻,一直传递到很远的地方,似要穿透人们的灵魂。长大以后,我才真正懂了“哀鸿遍野”一语中的确切含义。大雁是不会在这里驻足的,只是从高空觊觎着那一池闪着光亮的水面,在庄子上空盘旋一周便又继续了它们的征程。同样南迁的沙鸡队伍,可谓遮天蔽日,一群紧接一群,白天在飞,晚上还在飞。天空中传来一阵阵“刷刷刷”的声响,如同飞鸣的箭簇一般。沙鸡群偶尔在离人庄较远的荒地里落下,急匆匆地拣食一些草籽,稍作一些休整和体力补充便又上路了。大雁,沙鸡,还有许多说不上名字的候鸟,它们只是在每年的迁徙过程中,偶尔路过这个小小的山村,它们对这里的人来说,永远只是个过客而已!而与这里的人们常相厮守,结庐筑巢,作伴为伍的则永远是喜鹊和小麻雀!喜鹊,那一身黑白相间的花衣服就惹人喜爱。早晨,人们刚刚睡来,晨曦透过窗棂,把缕缕柔光铺满炕头,麻雀在院墙和树梢上不停的啁啾,而喜鹊它那悦耳的“呷,呷,呷”的叫声,又在给人们传递着喜讯!晌后一过,果然有远方的亲戚来了。孩子们高兴了,有亲戚来,家里定然要准备好吃的饭菜,虽则不会怎么丰盛,但毕竟会和日常的粗茶淡饭有所不同。有时还能吃到一枚洋糖,你说咋能不高兴呢!
母亲一辈子似乎大多都是这样忙碌和辛苦着。厨房里传来“噗嗒,噗嗒”的风箱声,擀好的面张晾在用红胶泥抹光的锅台上。李家沟人家家户户都有这样一座铮明瓦亮的灶台。由于张沟碱壕存在大量的红胶泥,人们可就地取材,用胶泥捶水窖,抹炕沿,甚而用之做孩子们的玩具,如小鸡,小狗,小猪,小人,或做成能吹响的哨子,象棋等等,不一而足。用充分馅过的红胶泥给灶台上面,抹光以后再用胡麻水反复揩拭,灶台晾干以后,赭红色的表面如玻璃般光亮,甚至能照出人的影子来。做凉面用自己烧制的蓬灰和面,再用自产的胡麻油拌饭,即使不用任何佐料也能闻到一股浓浓的麦香味!现在回想起母亲做的那泛着微微黄色的凉面,似乎还能嗅见那沁人心脾的香味。真要感谢辛劳的母亲!
喜鹊总是把巢筑在高高的树梢上,一个用干树枝和茅草垒起的窝,是承载着它们幸福的家,它们在此繁衍生息,快乐地生活着,同时也给我们带来了喜悦。而小麻雀则总是喜欢在人们的屋檐下生活。农家的茅屋虽则简陋甚至寒酸,但这些小精灵却并不嫌弃。檐下椽孔之间是它们造窝的理想之地,它们成双成对的生活,等到它们的小宝宝出生之后,稍长便从椽孔之间探出一个个小小的圆脑袋,张着嫩黄的小嘴,一迭连声地向父母索要食物。父母则不弃劳苦地飞来飞去,为它们捉来小虫子,让小宝宝们吃饱,让它们快快长大。用不了多久,这些小鸟们便大着胆子开始扑棱着羽毛未丰的翅膀,想飞离这略显拥挤和单调的巢穴,只可惜它们的小爪上,被妈妈用一根长长的马尾拴起来了,麻雀妈妈知道还不是它们“领窝”的时候。但终究有一天,它们一定会跟着父母亲,飞出巢穴,飞到外面去的,它们也会像父母一样,飞到广阔的蓝天上,飞向葱绿的田野里,飞上高高的树梢头;到那时,任由它们自由地飞来飞去,去啄食农人们庄稼上的害虫,当然它们也会毫不客气地去享用农人们丰收的果实。在人们看来这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无可厚非,故庄稼人有俗语曰:“瞎麻雀也有一把食呢!”话虽这样说,庄稼人哪有不惜疼自己辛勤作务的劳动果实的。秋天到了,满山满屲的关川红糜子,沉甸甸的穗儿,像要圧弯了腰一样,在秋天的劲风里滚过一阵阵波浪。为减少损失,糜子地里会有人专门“喊雀”。有的地块特长,喊雀人会在满地扎上了草人。草人穿一领破衣服,带一顶破草帽,初期尚可对麻雀产生威慑作用,久而久之,这些聪明的小麻雀,定然会识破自视高明的人们的诡计,吃饱了以后还会飞上草人的头顶,叽叽喳喳地呼朋唤友,顺便还会拉一泡屎在草人的头顶上。任凭喊雀人怎样的“哈,呕”,甚至抡起撂片子甩打,它们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吃不饱是绝不离开糜子地的!那时的李家沟,真正是鸟雀们的乐园,尤其是麻雀们的天堂!谁曾料想乐园也会有愁云惨雾的时候,天堂也会变成地狱!一九五八年,正当人们大跃进,想一夜走进共产主义的时候,不知咋回事,全国又掀起了一个“除四害”的运动。所谓“四害”,即老鼠,麻雀,苍蝇,蚊子之谓也。蚊子在李家沟是没有的,只有臭虫和跳蚤实实令人生烦,只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尽除。于是全庄人把注意力放在了老鼠和麻雀上。农家的院子里,粮仓里有“仓老鼠”时时出没,但家家都养猫。夜深人静以后,猫们会自动上班,无论黑猫白猫,都是天生的捕鼠高手,有时猫会把一只肥大的老鼠叼到人们的炕拐拐,大快朵颐,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在野外,黄老鼠则是糟蹋庄稼的大害。生产队集中优势兵力,对黄老鼠进行了一次大围剿。烟熏,火燎,水淹,一时间整得山鸣谷应,鼠们抱头鼠窜,侥幸落荒者,只得远遁碑南泉的深山老林之中,提心吊胆的终了余生。李家沟人向来把麻雀叫“雀儿”,或叫“家雀”,这“家雀”的称谓,似乎这麻雀是人们家养的一般。人们任由雀儿在屋椽下筑巢,早晨和黄昏任由雀儿在院墙上或树梢上不停地吵闹不休,院里晾晒的粮食,不留神会落下一群雀儿啄食,人们看到了也只扬扬手,“欧是,欧是”地叫着佯装惊吓的样子,待雀儿飞落在院墙上,他们便回屋里去了。农人们的大度和宽容,实实成了这些生来胆小的雀儿们的保护伞。
“除四害”运动一来,李家沟人也称得上与时俱进。全庄人倾巢出动,以涝坝沿上的老杏树为指挥中心,兵分五路,每个山头都布满了人,只听中军帐中一声锣响,人们齐声呐喊,一声高过一声,手中的衣服帽子一齐摇动,似有十万天兵杀来一般,一时间山摇地动,崖娃娃的迴声与人们的喊声交汇在一处。起初,雀儿们不为所动,由地面飞向树顶,俄顷想要飞到某个山顶上去,几经左冲右突,始觉形势不妙,已至无路可逃之境,但又无处落脚,一会飞到东,一会飞到西,最后实在飞不动了,一只只如同下锅的扁食一般,跌落了下来。人们用背斗捡起雀儿的尸体,连同割下扎成小捆的老鼠尾巴,一起上缴到公社供销社,供销社依据各生产队完成“除四害”的指标,按比例领回了点灯的煤油和供应紧俏的黑白糖。
李家沟不再是鸟儿们的乐园!白脖子鸦飞走了,啄木鸟和布谷鸟也飞走了,老鹰不再在天空盘旋,连“骚报报”、“黑乌鸦“、”骚叫驴”这不受人们待见的鸟儿,也一股脑儿离开李家沟!七八十年代,麻雀似乎从地球上消失了一般。人们再次见到麻雀已是几十年以后的事了!“除四害”运动像风一样掠过以后,接着是三年自然灾害,到处都有人饿死,尤以通渭为甚。有天真的人们疑惑,是不是通渭未搞除四害运动,种的粮食都叫老鼠和麻雀吃掉了,因而才饿死了人!这些年晚间做梦还是儿时和地娃表弟在塌窖里在破窑里捉雀儿、抓鸽子。幸运时能抓到几只,群童们便在野外垒起“锅锅灶”,等土块烧得通红时,大家一人一泡尿,用尿泥把猎物包严,然后投进灶膛用烧红的土块埋起来,过两个时辰大家便开始享用野味,别有一番滋味!几年前看到大城市叫卖一种“叫花鸡”的,与我等的吃法略有相似之处,但终究未问及是否也用尿泥,倘不用尿泥包裹,我等会对其味道一定要大打折扣的!当然,更令人不能忘怀的便是孩童时在雪天罗雀了。那时,李家沟冬天不住地下雪。雀儿们无法寻觅食物,我等玩童们便趁鸟之危,在院子中央的雪地里扫出一片空地,撒上一把黄米,再用一根小棍顶起一面草筛,棍上系一根长绳,绳子扯到屋内,然后是耐心地等待。雀儿饿了几天了,虽然天性谨慎,终究无法抗拒食物的诱惑,总有几只落入我们的箩筐之中。可爱又可怜的小麻雀,曾经多次遭到我等的荼毒,其实,只是为了寻求些许的刺激和一点点只有自己认可的成就感而已!《李家沟纪事》是一部章回体方言纪实作品,共24回,约10万字。年发表于“南泉居士”的QQ空间,“李家沟”系其故乡,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先后搬迁至兴堡川康庄、墩墩屲一带。往期精彩回顾《李家沟纪事》第一回(李荣)《李家沟纪事》第二回(李荣)《李家沟纪事》第三回(李荣)《李家沟纪事》第四回(李荣)《李家沟纪事》第五回(李荣)《李家沟纪事》第六回(李荣)《李家沟纪事》第七回(李荣)《李家沟纪事》第八回(李荣)《李家沟纪事》第九回(李荣)《李家沟纪事》第十回(李荣)《李家沟纪事》第十一回(李荣)《李家沟纪事》第十二回(李荣)《李家沟纪事》第十三回(李荣)《李家沟纪事》第十四回(李荣)《李家沟纪事》第十五回(作者/李荣朗诵/黎阳)《李家沟纪事》第十六回(作者/李荣朗诵/王雪行)《李家沟纪事》第十七回(作者/李荣朗诵/黎阳)《李家沟纪事》第十八回(作者/李荣朗诵/黎阳)《李家沟纪事》第十九回(作者/李荣朗诵/黎阳)《李家沟纪事》第二十回(作者/李荣朗诵/黎阳)《李家沟纪事》第二十一回(作者/李荣朗诵/黎阳)作者简介李荣,年出生,甘肃靖远人,靖远农业局退休干部。爱好阅读写作,偶有诗歌小说见诸报刊杂志。诵读
黎阳,本名辛燕军,一个声音爱好者,喜欢播音、朗诵,愿意把优美的文字,变成动听的声音,与您分享人生的快乐。
陇上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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