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癜风治疗方法 http://m.39.net/pf/a_7082970.html(一)
入山的路铺满了翠林,车被风压得很低,人被退潮般的湿润空气所吞噬。这是大山与外界联系的唯一主干道。路口的两边随处可见小房子,那些都是一座座坟墓,却并不叫人害怕,他们仿佛都是大山的灵魂。我喜欢摇下车窗呼吸,明显能感受到城里的燥热和山林的阴凉在此交替,更像是一种仪式,入山,便得通过一道纯净的结界。
我记得从前这条路还是很颠簸的,每每回山总苦恼得很,从小到大被晕车折磨了不少,母亲用过晕车药,贴肚脐,掐虎口,闻橘子等各类办法,还是没能治好我的晕车,最严重的一次光单程就吐了十六次。不记得有多久没回过老家了,只知道如今回来,这路已变得平坦宽阔,两小时的车程缩短为一小时,并且我也不再晕车了,据说是人长大了,坐车坐多了便有了抵抗力。这恐怕要归功于我坐了六年校车,每周往返于峨眉和乐山两地罢。
这里是我的老家,却不是我的故乡,我自出生就生活在峨眉城里。对山里的印象大概就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林子、溪水、山雀、熊猫吧。在我还小的时候,每年暑假都会回山里避暑。没有什么事情是呆呆的看会儿云所不能解决的,有时候我需要一点点,离天空很近,又很远的感觉,就像那些山雀。爷爷也什么都不说,呆呆地看着云。爷爷做的晚饭,总是在黄昏的那一刻升出青烟,远远的就能闻到饭的香气。爷爷吃晚饭时习惯喝点小酒,且必须像武松那样来盘卤牛肉,然后晃晃悠悠地走。走去茶馆,即使不打牌,在旁坐着也是乐的。乡里人见了爷爷,总称呼一声陈二爷,然后端了茶来给爷爷喝,也不收一分钱。由于这里生态条件好,无环境污染,于是被列为公无害中药材生产基地和万亩茶叶生产基地,茶叶都是山里人自己种、采的,爷爷最喜欢喝。夜晚遮挡不住满天明星,虫鸟就开始叫了,没有谁是匆忙回家睡觉的。我搬来小木凳,坐在沿坎边上,身后的大门敞开着,所有的光芒都向我涌来,所有的氧气都被我吸光。不知不觉,便在奶奶怀里入睡了。我睡着时,梦见自己是一只山雀。但其实,我从未见过山雀。
据资料显示,山麻雀是一种小型鸟类,体长13-15厘米。栖息于海拔米以下的低山丘陵和山脚平原地带的各类森林和灌丛中,分部在西南和青藏高原地区,也见于海拔-米的各林带间。其性喜结群,除繁殖期间单独或成对活动外,其他季节多呈小群,属杂食性鸟类,主要以植物性食物和昆虫为食。雄鸟上体从额、头顶、后颈一直到背和腰概为栗红色,上背内翈具黑色条纹,背、腰外翈具窄的土黄色羽缘和羽端。尾上覆羽黄褐色,尾暗褐色或褐色亦具土黄色羽缘,中央尾羽边缘稍红。两翅暗褐色,外翈羽缘棕白色,翅上小覆羽栗红色,中覆羽黑栗色,每片羽毛中央有一楔状栗色斑,两侧黑栗色具宽阔的白色端斑,大覆羽黑栗色具宽阔的栗红色至栗黄色羽缘,小翼羽和初级覆羽黑褐色。初级和次级飞羽黑色,具宽阔的栗黄色羽缘,初级飞羽外翈基部有二道棕白色横斑。眼先和眼后黑色,颊、耳羽、头侧白色或淡灰白色。颏和喉部中央黑色,喉侧、颈侧和下体灰白色有时微沾黄色,覆腿羽栗色。腋羽灰白色沾黄。雌鸟上体橄榄褐色或沙褐色,上背满杂以棕褐与黑色斑纹,腰栗红色,眼先和贯眼纹褐色,一直向后延伸至颈侧。眉纹皮黄白色或土黄色、长而宽阔。颊、头侧、颏、喉皮黄色或皮黄白色,下体淡灰棕色,腹部中央白色,两翅和尾颜色同雄鸟。虹膜红栗褐色或褐色,嘴黑色,跗蹠和趾黄褐色。
山麻雀的鸣叫声清脆悠长,十分优美动听。其“哨声”不逊百灵、画眉。它们常站在荆柴枝上或兀起的巨石上“哨”,如果没有袭扰,它们就会一声连一声“哨”个把小时。山麻雀一年产两次卵,时间在初春和中伏。寒风料峭的初春,山麻雀即开始搭窝,因其全身赤褐与衰草土色相近,飞落不为人们所注意,其窝多选在土埂、草丛或石坎下,非常隐蔽,难于发现。待草儿泛绿春花绽放时,山麻雀的雏鸟就出蛋壳了。
我能大概想象出它们的样子。它们飞越在空中,穿透那些空洞的精致,也包括那些精致的空洞。而真正“接触”到山雀(与我相关的事,而如上文所说,我从未真实见过),也就两次。一次颇具传奇色彩,是从爷爷口中得知。
那是高三毕业的暑假,我回老家看望爷爷奶奶。就在半月前我得知自己已被浙师大录取。我坐在车上,呼吸着熟悉的空气,看着眼前陌生的景象。老家的木屋很早便拆了,各家各户盖起了白砖红瓦的小洋楼,以前下河洗澡的那条小溪竟浑得发绿,散发出一股恶臭,还有同玩伴去偷过玉米杆子的田坝,也老早就被铲平,修成了一座长方形的巨型泳池,据说是用来蓄水的。起初我感到奇怪,后来才得知山上修建了工厂,这才修了水池。赶场也没从前热闹了,上街的人少了起来,毕竟人们平日所需随时都能买到,便不急这一会儿工夫上集市,于是街道变得冷清起来,再也不是我小时期待的人挤人的赶场日。爷爷坐在家门口发呆,我叫了一声:“爷爷”,他回过头看我们,并不清澈的眼睛里放出明亮的光。我对他说:“爷爷,我们回来看您啦”,他耳朵有些不灵,侧着头提高了嗓子问:“啊?”,不过他是笑着的,他显然很高兴,笑得合不拢那没了牙的嘴。爷爷拉过我的手,说我完成了他的愿望,他很高兴,然后便激动地给我讲起了一件奇事。这件事,说来也怪,就是在我回去的前一周,那时爷爷还未收到我考上大学的喜讯,心里满是焦急,不知结果是好是坏。一日,他坐在茶馆里,不知打哪儿飞来的一只山雀,“闯”进了屋子,里面的人好奇地盯着它飞,想知道它要干什么,不可思议的是它稳稳地停在了爷爷手心里,它似乎并不怕人,或者说它不怕爷爷。爷爷说他记得很清楚,它那小小的喙动着,好像在跟自己说什么一样。爷爷伸手摸了摸它,许久,它又起身绕着爷爷盘旋了数圈,便出了屋子走了。在场的人们都觉得十分神奇,爷爷则更是疑惑不解,回到家翻来覆去睡不着,寻思着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他相信这是某种预示。结果第二日一早,舅公便告诉他说父亲打来电话,说我考上了大学。说到这里,爷爷就更是欣喜了,他说山里人讲鹊雀一家,这分明就是喜鹊报喜啊!一定是上天的暗示,那日山雀告诉他一定就是这个好消息!说罢,爷爷显得安心又畅快,他一遍又一遍地说怪哉怪哉,一遍又一遍地强调我实现了他的愿望他甚是高兴。我也同样相信,山雀是大山的使者,神明的使者,连接了大山和外面的世界。
待在山里的感觉很舒服,是那种清新、干净的舒服,完全跟生活在城市当中不同。可以说我对这一点的认识是相当早的。绝大多数时候我身处在外面的世界。自太平洋而来的东南风来得很频,入夏开始就藏不住潮湿的空气渗进骨头里的黏腻感。我常在梦里见到真正的大海,自己像从水里打捞上来,冒着无知的泡,因无以言说的平静而流泪。很多时候我躺着,站着,走着,有接近死亡的寂寞感,我渴望着天空,看见那些山雀,我需要一点点,离天空很近,又很远的感觉,我呆呆地望着云,就像只有我的眼睛从不消停。看见,真正的看见,我还是希望一样不少地留在我眼前。
我想春天万物盛开,春天也适合腐败。夜间的风照样吹,我不知道它们还能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这样呆呆地望着天空,仿佛望着那座属于我的大山,仿佛看见我也变成山雀成为神的使者,大山灵魂的守人。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开始寻找缺失的东西,从一座座盖起的高楼?从一条条铺满柏油的公路?从一层层升降的电梯?从干涸的水源?从消失的古树?从失去颜色的天空?我们,人类,想方设法给麻木的躯体以电击,我想还是因春天太狡猾了。有谁会知道这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失去。当人真的见了大海也真的无法回头之后,会发现那是很廉价的热情,是很小格局的自由,沉默而不宣扬的自然界里有更大的世界,那是更大的自由。
(二)
我时常做一些梦,梦到自己变成山雀。这便是我的第二次“接触”。
我梦见太阳总走在前方,月亮在身后还没落下。遇到天气好的时候,头顶的天很高,蓝得没有杂质,火红的太阳挂得极低,仿佛一个巨火轮从天边烧来,而轮廓与天界限分明。我总以为我是奔向太阳的。当风很清爽,混杂着砍掉的树枝留在空气里的草木味,我便大口大口地呼吸,加快了扑扇翅膀的速度,在浓密幽凉的林间,感觉下一秒就会起飞。我,是一只山雀。
只是我的记忆太差了,于是我需要在便签上写,钥匙,在巢的盒子里,药,在黑色包包里,嗯还有什么来着。生活还是生活,梦,还是梦,好希望人,也还是人,鸟也还是鸟,那样,些许能回归我们本来的故乡。纵使溃败,消亡,而生活的巢,也会在冬日的某个清晨,落下枯掉的银杏,在我踩上去的第一脚发出清脆的声响,风会有潮湿的气味,我闻到,人类的鼻息。然后又是在某个粉色的黄昏,某个少女的眼睛里,只看得见红色。树木砍伐,溪水流干,我从无数个被噩梦折磨的夜里惊醒,窥见人类上天,入地,流血,看别人流血,而我,我只是一只禽兽。可他们不知,我是大地和天空的守卫。昨晚,我终于迎来一个很美的梦,可惜我记忆太差,醒来就忘了。人类啊,为证明忠于自己的灵魂,能做出多少伟大的坏事?而这些伟大的坏事,有多少与我们的自然母亲为敌?是的,他们可以用枪对准了我,除非他们用枪对准了我,我便永久地醒来。
主义的火车上,你一句祝福我一句奉献,苦难的风马旗就插遍了山岗,罪恶的深渊里,你一句恶俗我一句自私,道德燃尽疯长的草原。跪拜从而成为朝圣者,这样就能开到净土一般,倘若是,还有什么计较?我们自以为统治自然?我们的生活质量以牺牲一切为代价。尴尬是这个时代的症结,冷漠是人际交往的礼节,忖度是社会现实的应见,人们计较针对,保护自己,殊不知诟病自然的人也被自然诟病着。计较命运,谁管是不是误伤。现在来讲回归,回去哪里?某个起点某个开始?等再回到初原状态时,我们是与水一样透明的。我们融入风融入光,乖顺如一个生长的细胞,我们组成巨大的生命,我们同样拥有天的蓝、午睡过后的一丝清香,和云朵一样的柔软一样的洁白,活在自然当中的,才是每一个真正的人啊!
我怀念我的天空,我的白云,我的大山。当我再回想起山雀时,我就想把阳光流淌在怀里,让它逃不出阴影,为此我要找寻最真实的东西。比如天空,比如树木,比如太阳。我见过许多时候的太阳,在许多不同的地方,遇见每一座最高的山峰,和许多奇奇怪怪的人争论每一种太阳的颜色,我们通过不同的方式汇聚在世界这一头,这里的太阳没有许多,太阳只有一个。地上影子千千万,我只要通向天上那一个。那是最最自然的时刻:有一颗太阳躲在了云的后面,我看见它,它便照进了我的眼睛。
我已经看不见那样的老家了,即使再回到大山。
我游离在喧嚣的城市,夜晚的街道,汽车贴着我的身子同我擦肩而过,我知道,在这里是没有大熊猫、松鼠,蓝喉太阳鸟、灰胸薮鹛和五百年的梧桐的。那样的感觉很淡很淡(一种莫名的情绪积压又无法得到排解的感觉,身体的各个器官由麻木到敏感),在后来的生活中消磨了许多,但在偶尔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仍暴露无遗。有关树叶的秘密,拥挤的人群,暗自涌动的思考,越来越容易遗忘的上一秒记忆,对周遭停止循环的脚步,停止流动的画面,迫使光影停止穿梭,两秒有时甚至两秒以上,怀念天空和山雀……哪怕是走在阴翳底下,也被太阳照得睁不开眼,漏下的光斑连成一串串语言符号,恰似在拷问,而我作为人类(而不是山雀)只好自惭形愧,干脆站在阳光底下,任它穿过我。因现代人是没有资格成为大自然的使者的。
(三)
入山的路有个弯道。我细细地查阅着资料。
“峨眉山是大峨山、二峨山、三峨山的总称,为邛崃山脉的一支。峨眉以西,是青藏高原一部的贡嘎山、大雪山;以北以南,分别是蜿蜒如带的岷江、青衣江和大渡河;以东,是阔野千里、素有“天府之国”美誉的成都平原。峨眉山的形成,得自于千百尤年来大自然的伟力——万年前的地壳运动使山体平地崛起,多万年来的冰川活动使得山间峰岩挺秀,洞壑幽深。
峨眉山处于多种自然要素的交汇地区,区系成分复杂,生物种类丰富,特有种繁多。从山麓向上依次为常绿阔叶林、落叶常绿阔叶混交林、针阔叶混交林和暗针叶林,森林盖率达87%。峨眉山有高等植物科,O多种,约占中国植物总数的十分之一,仅产于峨眉山或首次在峨眉山发现,并以峨眉定名的植物达余种,首批被国家列为保护植物的有珙桐、桫沙椤、银杏、独叶草、连香树、领春木等31种。第三纪以前延续下来的、保持一定原始形状的古老种类,如木兰、木莲、木犀、含笑、万寿竹、石楠、铁杉、五味子等是与北美相对立的间断分布类群具有极高的科研和保护价值。峨眉山的动物区系复杂,种类丰富,古老、珍稀、濒危、渐危的物种多,特有种多、模式种多,是天然的动物种质基因库。已知动物多种,其中兽类51种,鸟类种,爬行类34种,两栖类33种,昆虫类0多种,鱼类60种,小熊猫、林麝、短尾猴、苏门羚、白鹇、白腹锦鸡、灰斑角雉及胡子蛙、弹琴蛙、古叶蝶等珍稀特产和以峨眉山为模式产地的有种,对研究世界生物区系等具有重要地位和特殊保护意义。”
我关掉手机,望着入山的路,望着白白的云。车身缓慢前行着,我仿佛看见山雀在头顶与我一同前行。有时候很近,有时候又很远。扑面而来的,是退潮般湿润的空气。那是大山的肺在呼吸。
有过不知名的深山老林,那里我叫它望乡。从望乡所幸存的每一张尸骨,有过它不知名的持有者,还有祖先腐烂的肉体,还有后代腐烂的灵魂,他们发酵、并一同腐烂。人们载歌载舞来到神的祭坛,这是个值得欢呼和庆祝的时刻,眼看着那是我们的子孙,世世代代成为别人的孙子。梦中的山雀,便再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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