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表现湘云与宝玉“自小亲厚”的特殊感情。
读者似乎觉得,我们已经跟湘云熟悉得再不能熟悉了。但是从写作顺序来说,这还是她第一次出场——不是给宝玉梳头,而是这次来贾府,是作品中第一次正面写她。
一个主要人物出场,就像唱戏的“亮相”一样,少不得一个或详或略的介绍。而湘云呢,直接就是“人报史大姑娘来了”,却没有任何介绍。作者这样写,也是在宝玉的视角:一个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小妹妹、小伙伴,没必要介绍。
但是,作者同时也要照顾读者的视角,要站在读者角度来看看史湘云:她与优秀出众的宝钗、黛玉有什么不同之处?她与男主角贾宝主是怎样的感情?是像宝黛一样,还是更接近宝玉宝钗一些?
既然不用叙述者的口吻来概括湘云形象,就要用语言、行动、细节描写,来反映湘云的形象。比如宝玉看到湘云睡觉不老实,把双臂露在被外,可以看出湘云豪爽天真、有几分男儿气的性格;比如黛玉对她“幺爱三四五”的调侃,透露了湘云吐字不真、咬舌的特点,也反映了她年幼、爱说爱笑的特点;比如湘云“挑唆”黛玉挑宝钗的错,又可见湘云对宝钗的佩服和对黛玉的醋意。
湘云佩服宝钗,后文多有交代,这里就不赘述了。但是对比湘云,钗黛都是后来者,为什么她佩服一个、吃醋另一个?这就不能不提到湘云和宝玉从小的深厚感情了。而要介绍他们的从小儿的深厚感情,又不直接写,就通过“四颗珍珠少了一颗”这个细节来表现。
宝玉求湘云替自己梳头,提到“你先时怎么替我梳了呢”,可见小时候湘云替他梳过,这可能是连黛玉也没有过的亲呢体验。而湘云推辞不过,一上手梳篦,就看出他发间的四颗珍珠,有一颗已经不是“原配”,而是换过的了——如果不是非常熟悉,如果只偶然替宝玉梳过一次头,湘云怎么能看得出来?
要说湘云对宝玉是爱情,恐怕很难服众。但是湘云因为父母双亡,对感情的渴望特别强烈。而她与宝主的亲厚过往,就决定她对宝玉的新朋友会有一定敌意;如果宝玉的新朋友,又是独一无二的、排他性的爱人,那就更容易引发湘云的醋意了。
张爱玲把这种醋意解释为“有一种儿童妒忌新生弟妹夺宠的心理”,在生活里也经常看到,小姑子对新嫂子会有抵触心理:“哥哥从来心疼我,可从今以后,他只会心疼嫂子,不再关心我了”。
另一方面,黛玉对爱人“青梅竹马”的小伙伴,又何尝没有暗暗的醋意?当湘云轻易相信宝玉的“丢了一颗”的解释时,黛玉就插话:“也不知是真丢了,也不知是给了人镶什么戴去了”。
宝玉真要送给别人一颗珍珠,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宝玉把扇坠送给蒋玉菡,向袭人解释是“马上丢了”,二者何其相像?看来宝玉常常用“丢了”来解释把饰物的去向,尤其是送给了身边人不支持他结交的朋友。黛玉此语,就是为了向湘云表现她对宝玉的了解:他随口成谎,你轻易相信,我可是一听就听出来了!
一个是从前的“青梅竹马”,一个是最近的“一见钟情”,黛玉与湘云的互相芥蒂,在这一颗珍珠上露出端倪。